我在工地门口摆摊卖蛋炒饭,有十多年了。
这天,一个探店博主强子,来到我的摊位前。
他要我给他十万块钱,我的摊位才能正常经营下去。
我没钱,拒绝了。
没多久,他发布视频,说我用陈年旧米和烂菜叶做蛋炒饭。
我的摊位没人了,我很高兴。
因为我是卡皮巴拉,懒得要命。
可我不在乎摊位的生意,有人在乎。
以前雇佣的伙计傅辰回来了,他说要全行业封杀强子。
他爱折腾由他折腾去吧,反正我只想发呆、睡觉。
1
“老板,你这蛋炒饭真难吃,就这还想我给钱?”
一个脚踩绿胶鞋、头发乱篷篷的年轻工人吐出一口蛋炒饭,对我吐嘈。
这样的事情我见怪不怪,头也不抬,说了声“哦”。
年轻工人吊起嗓子:“哦什么?不好吃就得赔钱!”
他朝放钱的纸盒子摸去,拿出一张脏兮兮的十块钱,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
他谨慎地观察我的神情,以为我会红温。
我还在给别人炒蛋炒饭,连正眼都不曾看他一眼。
有人看不下去,一拍桌子,冲年轻工人怒吼:“小赵,老板都在这里卖了十多年蛋炒饭,好不好吃你心里没点逼数?”
“十年前,一份盒饭卖七块钱,现在都涨到十五了。好不好吃不说,就冲老板十年没涨过价,始终五块钱一份。你好意思这么欺负她吗?”
“把钱还回去,老天爷看着呢。拿了老板的钱,烂手烂脚。”
我这才抬起头,发呆地看向被十数个工人指责的小赵。
小赵握紧拳头,眼中泛现泪光,朝我跪下。
他猛煽自己一巴掌:“老板,我,我鬼迷心窍,我不是人。可我家婆娘得了恶疾,躺在医院里。我一分钱都想从牙缝里省出来……”
这个年轻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边哭,一边用沾满了水泥的袖子抹脸。
原本就脏兮兮的脸,现在变成了大花脸。
我知道做人难,但没想到做人这么难。
还是动物园好,吃饭、睡觉、发呆。
系统绑架我,让我变成人形,在工地门口卖二十年蛋炒饭。
畏惧人生艰难的同时,一个最直接的信息传递到我的大脑:小赵需要钱。
我放下锅铲,拿着装钱的纸盒子走到他面前:“这些都是你的。”
所有工人莫名其妙地看我。
我:要钱有什么用,还没有胡萝卜好吃呢。
小赵:“老板你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
我长长地打个呵欠,想睡觉。
他想说话,我转身走,现在就想收工,美美地大睡一觉。
毕竟,我是水豚,别名卡皮巴拉。
2
我正要收工,一辆面包车停下。
面包车上的喷漆有四个大字:强子探店。
我知道,这是美食博主。
车门一打开,一个穿粉红衬衣的光头,领口别直播设备,朝我走过来。
他把话筒递到我嘴边:“老板,你好,我是逗音百万粉丝的探店博主强子。听说你在工地门口卖蛋炒饭,十多年从来没涨价。我想采访你一下,可以吗?”
我:“可。”
强子:“你方便现在现场给我做一份蛋炒饭吗?”
我:“不。”
我眼皮沉重地打架,指指上面的营业时间:中午12:00-13:30。下午18:00-20:00。
现在过了中午的营业时间,我要睡觉。
等我醒来后,强子还没走。
我饿了,准备先给自己做一份香喷喷的蛋炒饭。
做人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吃菜叶子。
在我点火准备炒饭时,强子先我一步,挡在煤气灶前。
“老板,我们能谈谈吗?”
“能。”
他拿出手机,给我看了一段视频。
视频中,我坐椅子上,眼睛闭上,强子把麦克风递到我的嘴边。
“请问你的米是陈年的老米吗?”
我点头。
“你炒饭用的菜都是坏的吧?”
我点头。
“你炒饭用的锅从来不洗?”
我点头。
3
我点头是因为坐在椅子上睡觉不舒服,习惯地上下点头,没想到被强子钻了空子,录制了这么一段诽谤我的视频。
我:“坏人。”
强子笑:“老板,我录制的视频发布到网上,网友们的口水能把你淹了。你要是给我十万块钱,我会把这个视频删了,重新录制一期夸赞你的视频。”
我:“我没钱。”
钱都给小赵了。
我不高兴,朝他吐了一口口水。
卡皮巴拉不高兴,都喜欢这样。
强子抹去脸上的口水,冷笑:“那咱们网上见!”
我:“随便。”
第二天,我的手机收到一个链接。
我懒,才不看。
我炒饭呢,手机响了。
响就响吧。
清脆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抬头,看到一个脸生的工人把碗摔碎,点缀红色胡萝卜丁和黄色蛋花的蛋炒饭落在地上。
他愤怒地指向我:“老板,你心也真黑。十多年不涨价,原来是因为你用的米和菜都是烂的。怪不得我吃了你的蛋炒饭,这几天一直拉肚子!”
另个工人质疑:“老板在这卖了十多年的蛋炒饭,我经常吃,也没见身体有什么毛病啊。”
脸生的工人举起手机,播放的正是强子采访我的视频。
YUE,YUE,呕吐的声音响成一片。
“老板,亏我这些年一直以为你是个好人,经常照顾你的生意,没想到你竟给我吃陈年旧米和烂菜叶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连狗都不吃的东西,你给我们吃!你还是人吗?”
“以后,我就是饿死,也不会来你这里吃饭!”
工人们纷纷指责我,要不是现在是法制社会,他们说不定会冲上来,暴打我一顿。
我发呆,好像他们在指责旁人似的。
工人们闹了会儿,有人悻悻地说了句:“算了,跟傻子计较什么。”
他们走了。
电话又响了起来,我得接,我可不想在睡觉时被炒醒。
强子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视频我已经传到网上……”
我:“哦。”
“现在我的粉丝们很气愤,还是那个条件,给我十万,我就把视频删了。”
“我没钱。”
“看来你是要跟我斗到底了?”
“嗯,我要睡觉。”
我确定强子不会再打电话过来,挂断电话,睡觉。
4
我微睁眼睛,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跟胡萝卜似的。
我忍不住咬了上去。
我们卡皮巴拉,离得越近的东西看起来越模糊,下意识都会认为那是吃的。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好心给你擦口水,你怎么还咬我?”
我这才意识到那不是胡萝卜,是人的手指。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身着西装的年轻男子,宽肩窄背,戴金丝眼镜的脸白晳如玉。
我:“你要吃蛋炒饭?”
年轻人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傅辰,你不认得了吗?”
我摇头。
“你曾经雇佣过一个小伙计,大概只有这么高。”他的手放在胸前比划。
我努力回想,终于记起,似乎有这么一回事。
5
那是六年前,工地附近出现一个拾荒的小乞丐。
他长得黑瘦,衣衫单薄。
工人们吃剩的蛋炒饭,他会抓起来吃。
我看他饿,就每天多炒一份蛋炒饭给他吃。
后来,我又看他没地方睡,就让他跟我挤挤。
我睡地下,他睡床上。
小乞丐为报答我,每天帮我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工们说他是我雇来的小伙计,我也就默认了。
小乞丐后来走的时侯,紧紧拥抱我,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傅辰。
时过境迁,没想到傅辰长得壮实了,气质也变了,跟换了个人似的。
见我想起他,傅辰很高兴。
他拉我坐下,嘴跟倒豆子似地吧啦个不停。
我发呆,耳边只有他嚼嚼嚼的声音。
嚼嚼嚼,嚼嚼嚼……
他突然问:“姐姐,怎么没有工人来你这里吃饭?”
我:“没有就没有。”
系统让我在工地门口卖二十年蛋炒饭,又没规定每天卖出去多少碗。
傅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有。”
没人吃饭,正好发呆、睡觉。
却在这时,来了一个脸上有疤工人。
“老板,给我来碗蛋炒饭!”
6
好吧,被迫营业。
我炒了两碗蛋炒饭,端给他。
他拿起筷子扒拉碗,吃了小半,停下,端着碗走到我面前:“老板,你的饭里怎么有苍蝇?”
我:“不是我放的。”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还想赖账!”
我:“你说有就有吧。”
有很多工人围了过来,他们纷纷神情不善地看向我。
疤脸工人更为得意:“你们都听见了吧,他自己亲口承认的。像这样卫生不达标的小摊,谁敢吃?!”
“你早就该把东西收拾收拾,从我们工地门口滚蛋!”
“黑心老板,你的炒饭别说卖五块钱,就是白送给狗,狗也不吃!”
“避雷,避雷,大家一定要避雷!”
他们想,我肯定会暴跳如雷,进入红温状态。
可我没有。
他们爱怎么指责,就怎么指责,嘴长在他们身上。
我只要完成系统布置的任务。
傅辰看不下去,正要替我说话。
却有一个声音从人群外传来:“谁说老板的蛋炒饭没人吃的,我就要吃!”
小赵拨开人群,走到我的面前:“老板,给我来一碗蛋炒饭!”
他话音才落,又有十来个工人走来。
我搭眼一看,这些都是老食客了,从我摆摊到现在,一直在我这边吃。
一个头发花白的工人声音高昂:“我孙有才在老板这吃了十多年的蛋炒饭,从来没有出过一只苍蝇。怎么到了你今天就吃出苍蝇了?”
又一个宽肩膀的工人质问疤脸工人:“我在工地上干了十多年,工地上的人我全认识。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这么一说,我看疤脸工人,也没有多少印象。
别看这片工地很大,进进出出的总共也就那么些人,但凡照过几次面,都会有个印象。
一个工人抓起疤脸工人的手:“要是工人,至少手上该有茧子。你这手细嫩得很呢。”
工人们心里亮堂了,疤脸工人是有人受人指使,故意来抹黑我的。
疤脸工人被他们围在中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傅辰提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脖子上挂着录相设备。
他把这家伙推到众人面前:“说,怎么回事?”
这家伙看见这么大的阵仗,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交待:“我们是强子的人,他要败坏你的名声,差我和刀疤来的。”
有工人嚷着要报警。
疤脸工人和这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吓得给我跪下,连连磕头。
“我家里有八十岁老母,膝下有三岁女娃,求你放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