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经云折磨杨婉清7年,带各种女孩儿回家,当着她的面耳鬓厮磨。
她却不肯走,做他的陪床,做他的保姆,做他的司机。他不肯给她一分钱,她还是为他熬到了人老珠黄。
她要死了,拿出了那本账。
她欠他太多。
她在他最穷的时候将他抛下,又在他富有的时候回来,问他要了一笔钱住进他的别墅。
所以她不怪他。
她只想还清所有账,告诉他:“我从来不是为了你的钱。”
1.
7天前,杨婉清在送裴经云去公司的时候出了轻微车祸,裴经云嫌她没用,罚她在大街上被太阳暴晒,等他什么时候回来才算完。
杨婉清欠他太多,没有丝毫迟疑,便捂着血糊糊的手臂站过去,半点没有偷懒。
路人指指点点,拍照发到网上,她不介意。
太阳晒得她几乎昏厥,她都咬着牙撑了过来。
可裴经云一直到深夜都没有回来,她的意志再强大也撑不住,当街晕倒,被送到医院。
看着眼前的绝症诊断书,杨婉清没有任何失落,反而开心地笑了。
她在心里盘算着:
‘幸好,幸好,再有两天,欠他的就还完了。’
‘不用背着沉甸甸的债去死了。’
“怎么?发现自己年纪大,没人要,钓不到新凯子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看着杨婉清狼狈的身形出现在大厅,裴经云高声喊起来:“琼姨,记得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锁起来,可别莫名其妙遭了贼。”
杨婉清忍不住苦笑。
她没有钓凯子,也没有觊觎家里的财物,可裴经云就像是做贼一样防着她。
他不给她一分钱,却让她兼任保姆、陪床和司机。
她刚从医院回来,累得恍惚,他就强迫她开车送他去参加酒局。
“我状态不好,开车的话怕出事——”
“装什么装?你以为我还是年轻时候的傻小子,你装装可怜,随便用点手段就能将我耍得团团转?”
裴经云不等她说完,就拽着她的衣领,将她连推带搡地扔到驾驶位:“我告诉你杨婉清,从7年前你为了钱,答应和我复合那一刻起!就注定你在我这儿只是牛马,没有半点尊严!”
杨婉清疲倦地抬头,看了看裴经云苦大仇深的脸,又看了看后视镜枯瘦的自己。
鬓角又添了几丝白发,额前生了块绝症引发的暗斑。
用不了多久,硬币大小的斑就会生满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她的确不年轻了,那个曾经笑靥如花儿的女孩,这7年没有花过他一分钱,却还是为他熬到人老珠黄。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就是觉得,她图的是他的钱?
杨婉清微微昂头,噙住了眼眶中的泪水。
她没有察觉到,身后的男人攥紧拳,才忍住眼中的心疼:“你就不打算解释一下?今天我心情还可以,倒是能多听几句。”
杨婉清瞥了眼副驾驶上,不知道哪个女孩儿落下的蕾丝睡衣,微微摇了摇头。
从裴经云第一次带女孩回家,当着她的面儿耳鬓厮磨开始,她就没有了解释的意义。
她只想熬过去,把债还清,然后解脱。
“去哪儿?”她声音沙哑,因为虚弱忍不住咳了咳。
她咳嗽的声音,让他的视线猛地从手机上抽离,落在她身上。
顿了顿,他又把头低下,说了个地址。
“裴总,这是你的新司机吗?看来你的审美不咋地嘛!”
裴经云许久未见的客户,目光讥讽地打量了杨婉清一番。
杨婉清只是默默地低头,像过去无数次一样,把尊严掩入尘埃。
裴经云毫不介意地笑了笑:“呵呵.......你不懂带着她多有意思。”
他睡了她7年,也折磨她7年。
他变着法儿地使唤她,羞辱她。7年间他将数不清的女孩儿带回家,传出20多个绯闻女友。
他唯独把杨婉清这个正牌女友藏起来。
也把自己的心藏了起来。
2.
杨婉清以往送裴经云参加酒局,她根本没有入场的资格,只能坐在车里等,从深夜到凌晨,她早已习惯了黑夜和压抑。
可这次,裴经云突然喊她进去。
她看见裴经云怀里搂着新招的助理,叫方婲,和她有7分像。
他在外面无论玩得多花,从不曾将女人带到公司,方婲是唯一一个例外,他无论去哪儿都带着这个21岁的小姑娘,一年了也不曾腻歪。
想来是真的喜欢。
“经云哥哥,我没事的,虽然这几天有些不舒服,但难得有机会陪您的朋友们喝些酒,我能撑住的.......”
说话间,方婲挪了挪身子。
她屁股下面垫着裴经云的外套,上面显出一片红,杨婉清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不准喝,我心疼。”
裴经云宠溺地揉了揉方婲的脑袋,目光移向杨婉清,瞬间变得冰冷:“今天不用你开车了,坐下来,陪老板们喝酒。”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似是看耍猴般,各个都嘲讽地笑了起来。
“裴总,你不挑食,我们却没您这境界啊,什么酒都喝得下去。”
“是呀裴总,早知道您好这口,我干脆把家里做饭的老妈子带过来,和她凑一对夕阳花岂不美哉?”
杨婉清深深低着头,却说不清想逃避什么。
是老板们的侮辱?她早已习惯了。
还是裴经云把外套给方婲垫姨妈的行为,将她刺痛了?
她忍不住想起去北方出差的那个冬天,天寒地冻,他们走得急忘了带厚衣,只有车上常备的两套大衣。
杨婉清冻得唇色发白,浑身冷得彻骨,想披上一件。
裴经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你不知道,我受不了别人穿我的衣服?”
那年她冻出病根,此后每到冬天,她都需要止痛药才能挨过去。
“我带来的人能有多差?”
裴经云的声音,让杨婉清从回忆中抽离:“你赶紧去化个妆,20分钟内回来,让他们看看什么是大变活人!”
杨婉清回来的时候,的确让众人狠狠惊讶了一下。
那个看上去死气沉沉的中年女人,用粉底遮住病态的苍白,画上眼影弯眉,涂上火焰红唇,竟有了方婲七分像。
眉眼间的倦冷,更是比小年轻多出几分冷眼气质。
“我得给裴总敬一杯,是我眼拙了!没看出这个司机是裴总按着小方的模样招的!”
“裴总这么器重你,小方,晚上回去你可要好好表现呀!”
小姑娘禁不住夸,捂着嘴浅笑几声。
不经意间瞥了眼裴经云,又叫那抹柔情羞得红了脸。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7分像她的司机,比她早认识裴经云10多年。
“愣着干什么?快倒酒,给老板们陪好了!”
裴经云将古色古香的酒壶塞到杨婉清怀里,沉甸甸的重量让她险些没有托住。
她病垮了的身体根本拿不大会儿,若是再喝着酒,她怕自己死在酒桌上。
“裴总,我身体不大舒服。”
我攥紧掌心,低声哀求:“公司比我漂亮的销售多的是,要不要请来一个能喝的?这样老板们也能喝得尽兴——”
她的话还没说话,他就起了笑眼,抬手止住。
侧身对方婲软语:“吃完饭,你不是还要我陪你去拿快递站的睡衣?转战夜场?”
他直白的话语,让方婲红了脸“嗯”了一声。
裴经云的脸色便冷下来:“听见了吗,我们哪里有换人的时间?你不喝,等着我来灌?”
杨婉清攥紧的拳,缓缓松开。心底撕心裂肺般疼过,反而逐渐轻松,甚至有了些笑眼。
“裴总,我若喝死,过去种种该是能罢休了吧?”
她平静地看着他,这般毫无情绪的眸光让他莫名有些心慌。
他微微启唇,垂着眸似乎想说一些转圜的话,却看见杨婉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着是第二杯,第三杯。
每一杯,都会让杨婉清脑海浮现出一个女孩儿的画面。
第一个被裴经云带回家的女孩,表演了一场激烈的热吻。
第二个女孩有了更多身体上的缠绵。
直到第七杯酒,她的视野模糊了。
她看见裴经云将那个女孩儿抱进卧室,不过片刻,裴经云又冲了出来,失态地抓住她的双肩:
“你只喜欢钱么?你的眼里只有钱?你的男人都要当着你的面办事了,你都不知道拦一拦?”
他折磨着她,也试探着她的心。
可她总是那么平静,她的泪都在无数难眠的深夜一个人消化了。她给他的是一张冷漠的脸:“男人?你给我钱了,还是给我爱了?”
“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男人?”
眼泪险些决堤之际,一个身影突然冲到跟前,夺过了她的酒杯。
“你疯了杨婉清?”
“这么喝,你真的想死?”
她已经看不清裴经云的表情了。
她疯了般抢夺着酒杯:“横竖都是要死的,不如醉死好了。”
“可他们不都是说,喝醉了心就不会疼了吗?裴总,你说,我的心为什么还是好疼?”
3.
酒局散了,方婲和那些老板都不明白,不就是一个司机喝醉了?
裴经云干嘛那么上心,还亲自把她抱到了车上?
杨婉清也不明白,冷风一吹,她的酒醒了些。
她看见裴经云那张俊朗的脸上,有几分掩不住的急色。
她笑了:“所以等我死了,你还是会心疼一下的么?”
裴经云突然怔住,他抱着杨婉清停在了车旁,沙哑地回了一句:“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身后方婲也跟了过来,有些戒备地盯着裴总怀里,和她有七分像的女人。
“我怕出事,毕竟是我的司机嘛。”
察觉到方婲的情绪,裴经云随意地将杨婉清扔在地上,亲昵地扶着方婲送上副驾驶。
他没有喝酒,自己刚准备上驾驶位,看见还未完全清醒的杨婉清拉开后座门要往里面爬,他沉着脸走过去将人扯了下来。
“你上来干什么?”
“我今晚要陪方婲,不回家,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他怕杨婉清听不见,故意说得很大声,然后紧紧盯着她的脸,似乎想找到什么情绪。可他只看见一抹自嘲的冷笑,他负气般摔上后座的门,开着车扬长而去。
杨婉清艰难地爬了起来,趴在路边花台,吐得天昏地暗。
过量的酒精和剧烈的动作,牵扯出她的病症,她感觉每一寸血肉都传来割裂般的疼。
但她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看向裴经云离去的方向。
“他又一次将我抛下了。”
“他最后一次将我抛下了........”
杨婉清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她照例拿出裴经云的西服,一点点熨烫。
别墅里10多个保姆,裴经云只准她去卧室打扫,只准她碰自己的衣服。
杨婉清知道这不是什么偏爱,他只是不想看她闲下来,他不想她在这个家,有片刻的开心抑或是轻松。
但过了今晚,他将再也拦不住她上扬的嘴角。
她一边收拾自己的行李,一边规划自己的短短数月的人生。
她没什么遗愿或者特别想去的地方,她就觉得,只要能离开裴经云,只要不欠他什么,就挺好。
7年来,她第一次睡得这么香甜。
他粗暴地推开她的房门,都没有将她吵醒。
裴经云打开灯,杨婉清带着浅笑的睡颜让他深深皱起眉头。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他没有洗漱便脱掉衣裳,将杨婉清搂在怀里。
他毫无感情地撕扯着她的衣服,像过去7年无数次,好像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排解的工具。他蛮横的动作让她惊醒。
“你干什么?”
“你不是说今晚要陪方婲,你怎么回来了?”
他不回答,也不理她的挣扎。她被逼得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肩头,才颤抖着从他怀里逃出来,跳下床打开了灯。
“你不准碰我了!从今天起,你再也不准碰我一下了,你再也不能命令我做任何事了!”
她红着眼,像头炸毛的小兽。这个模样将裴经云给逗笑:“看着已经酒醒了,还说什么疯话?”
“你住在我家里,凭什么不让我碰?”
“因为我欠你的已经还清了,裴经云,我们的关系到此结束了!”
杨婉清不等他再纠缠,便匆匆拿出一个厚重的日记本。
她摊开,第一页记录着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便在被动的情况下被裴经云推倒睡了。
文字的后面她还记录着3个数字:400。
她一页一页地翻给裴经云看,语速也越来越快:“这7年,我几乎一日未歇地做你的司机,做你的保姆,两份工资加起来,一个月至少要给我8000块。”
“我们睡在一起的每一次,都是你主动。一共1896次,我在你眼中就算再贱,一次最少也要400。”
“还有今天的那顿酒,我凭什么白喝?我豁出命去喝的,一杯100,7杯就是700。”
“裴经云,这一笔笔,一道道,加起来总共是一百四十三万,一千一百一十。”
“7年前我借你一百四十三万一千块,余下的一百一十就当作利息了!”
“听清楚了吗?裴经云,我不欠你的了!”
直到说完,杨婉清的身体还在不停地发抖。
“婉清,你这是做什么?”
恍惚许久,裴经云才红着眼回过神。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想安抚激动的杨婉清,却被一把推开。
“不做什么,我要走了!”
“裴经云,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4.
“走?”
“你舍得?”
“7年前你为了那笔钱,才住进了我的别墅。到现在你没有多拿一分钱,你舍得走么?”
裴经云很快从失态的情绪中走出来,他一副看破了杨婉清的模样:“你在我这儿熬这么多年,不就是想熬到我心软,嫁给我分我的财产?”
一句句冷冰冰的话,似北方冬天的寒流将她席卷,让她又回到了那个窒息的冬天,几乎喘不过气。
“我不明白啊裴经云,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在贪图你的钱?这7年我若有半分贪图,何至于苦挨着不走,被你折磨到人老珠黄?我为何不趁着年轻去找其他富人碰碰?”
她费解地看着那张带了恨的脸,她不明白,都7年了,他还没有消气吗?
他咬牙切齿,眸间满是遮不住的恼色:“你少装了,不是钱,你还能是为了什么?你在我穷的时候把我甩了,又在我发家之后回来,我有多蠢才能看不明白?”
“你熬了7年,发现水磨工夫对我没用,所以今天才改变策略是不是?你故意往死里喝酒让我心疼,又故意可怜兮兮地拿出那本账,我险些还真的被你给骗了!”
他冷笑起来,失控地过去捏住她的脖颈:“你消失7天,把自己弄成一副病恹恹的惨样,不就是在为这个计划铺路?”
杨婉清笑了,笑得发苦,哭得说不出一句话。
她以为他根本懒得多看她一眼,没发现她的病色。
现在才知,她在他心里,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她就是说出真相又怎样?他脑子里有一万种思路将她诬化。
现在她已经不欠裴经云了,又何必在乎他怎么想呢?
她抬手想推开脖子上,裴经云根本没舍得用力的手。
可方才激动的情绪给她身体带来的负担,在这一刻突然发作。
她疼得跌倒在地,蜷缩着止不住地发抖。
昏黄的灯光照在她额前的细汗上,显得她苍白的脸色更加危险可怖。
“婉清,我……我也没用力啊!”
看着疼到连呻吟也喊不出声的杨婉清,裴经云慌乱得不知所措。
他跪倒在她身前,想安抚她,却又怕加重她的痛苦。
他急得掉了泪:“婉清,你到底是怎么了?是喝多酒,伤到了胃么?”
她想说,是爱错人,伤到命了。
她不怕死,但她不想到死都在这个困了她7年,令她窒息的别墅。她艰难地挤出一丝沙哑的声音:“药........经云,给我止痛药。”
那年冬天她冻伤了身子,便在家里常备一盒。
她吃药的时候还被他瞧见过,他知道止痛药的位置,可却跪在地上迟迟站不起来。
“婉清,我现在让琼姨给你去买药好不好?”
“或者我干脆直接送你去医院?”
他看见她疼得身上都流出了汗,棉麻睡衣被浸出显眼的黑渍,他不敢再拖下去,弯身想将她抱起,却被她狠狠推开。
杨婉清记得,家里的止痛药还有大半盒,裴经云为什么不去拿?
她想到了方婲的月事,她猜到他心里有方婲,便顺手把药拿给小姑娘了。
过去7年,无论裴经云往家里带多少女孩儿,无论当着她的面做什么,她的心都没有这么痛过。
她知道裴经云只是逢场做戏,只是为了折磨她,她知道他从来没有对谁动过心,再漂亮的女孩儿也没有一个能在他身边待过3个月。
可方婲不是。
她想起他第一次带方婲回家时,没有抱住对方激烈地做些什么。
他挽着方婲的手,笑眼温柔地将小姑娘带到餐桌旁,亲手给她煮了粥。
她从他看方婲的眼眸中,找见了10多年前他看见自己时,那般清澈不包含任何杂质和算计的爱。
现在她疼得要死,救她的药却被他送给另一个女孩儿。
她觉得她的心像是被撕裂,身体那般生不如死的疼,也不算什么了。
“别碰我,你别碰我!”
她咬牙喊了出来,靠意志推开裴经云,趴在地上,推着行李箱一点一点往外爬。
她像一只倔强的蜗牛,缓慢又拼了命地蠕动。
她的身影让裴经云的眼眶越来越红,他紧紧抓着心口也无法保持冷静,他张着嘴却许久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不明白,以前那么听话那么隐忍的杨婉清,为什么突然发了疯般地要走?
她不是一直等着他回头吗?他现在怕了,他弯下身子主动去碰她,她不该欲拒还迎地哭一哭,然后感动地依偎在他怀里吗?
“杨婉清,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颤抖着拦住她的路,死死抓住按住她的行李箱,一双发红的眼睛深深盯着她的脸:“你不就是想要我的钱吗?好,你要多少?我给你!我都给你——”
她的眼泪打断了他的话。
他没有从那双泪眼中看见半点得逞的欣喜,只有无声的哀伤,却宛若惊雷在他心中炸响。
“裴经云,你终于肯原谅我了吗?”
“可是我要死了。”
“我的生命只剩下3个月了。我不要你的钱,我只想告诉你,我半点也不欠你的了。”
5.
“婉清,你什么意思?”
“生命只剩下3个月是什么意思?”
他唇色逐渐发白,一种失控的惶恐感让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强硬地将她抱在怀里,他拼命地想从她的脸上看见异样的端倪:“别骗我好吗?婉清,别再骗我了。我给你爱,也给你钱,不要再耍这些花招了好吗?”
她忍着疼,抬眸静静看着眼前同床共枕了7年的男人。
她察觉到了他的试探,察觉到了他的惶恐。可她不明白,他在怕什么?
她病成这个样子,他还是不信,还是要进行试探,他非要看到她拜金、绝情、精于算计的“本质”才甘心?
可她在他的心里已经这样不堪,他又在怕什么?
他沉默地等着她的回应。
她苦涩的心让她说不出半句话来。
直到裴经云的电话铃声响起,专属于方婲的背景音乐让他瞬间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
他甚至忘了怀中的杨婉清疼得发抖,他随意地将她放在腿上,便腾出手来接通。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他唇角挂着淡淡的浅笑,方婲回应着差不多的温柔:“我想你了经云哥哥。别墅太大了,阿姨们请了假,我一个人睡不着。”
他下意识说:“那我去陪你好不好?”
话音落下,他眸间的柔情晃了晃,垂眸瞥见了杨婉清。
他哑着嗓子还要再说什么,可方婲已经欣喜地应了。
她说会在家等他,她的声音是那么清甜悦耳,让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婉清,你到底是怎么了?”
挂了电话,他又将她搂在怀里,只是心绪明显不在她身上了:“你也听见了,方婲需要我。她胆子小,别墅又在郊区,如果我不陪她,她会睡不着觉的。”
以前无论他做什么,他让她多难堪,他都不曾解释半句。
今晚他却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声音软了些许:“你若是真的生病了,我给你叫救护车,晚些去医院看你。”
“如果你还是在骗我,在装可怜,就别闹了好不好?你知道我多恨你骗我,你知道我有多恨........”
她当然知道。
她缓缓闭上眼,不叫眸间的泪掉下来。
她感受着他结实的胸膛,可这个让曾经充满了安全感的地方,已经不独属于她一个人了。
她想起出车祸那天,他为了赶着见方婲,把她一个人扔下处理事故,在太阳下暴晒。
她想起自己险些冻死时,他都不愿意把衣裳分给她一件,却把自己见客户时穿的西服,给方婲垫姨妈。
现在她疼得要死,他甚至还不清楚他是不是装的,就因为方婲的一句“我睡不着”,要将她抛下。
杨婉清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都到这一步了,她还在揣摩他的心思。
揣摩他对她毫不遮掩的恨中,有没有一丝青春时残留的爱。
她笑了,笑出了声,按着裴经云的胸膛艰难地站了起来:
“去吧,去找你方婲,随便你想去干什么。”
“我说过的裴经云,我欠你的已经还清了。过去的爱也好,怨也罢,都一笔勾销好不好?”
“我再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了........”
话说完,杨婉清逐渐平静了下来,她的身体也随着她的心绪有了好转。
她推着行李箱刚走出两步,裴经云追上来将她拽住。
“所以,你还是在骗我?”
杨婉清突然的好转,让他的情绪显得割裂。他眸间的水雾还没有消干净,又冷笑起来:“所以你刚才都是装的对不对?不然为什么方婲的电话刚打过来,你就好了,你就接着要走?”
“我为了方婲不管你的死活,让你慌了是不是?”
6.
“裴经云,我是你的什么人?”
“我有资格挑战方婲在你心里的位置吗?”
杨婉清微微侧身,平静又疏离地看着他。
他还来不及思考她的问题,她就将他推开,留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
“我没有资格,我什么人都不是........”
她喃喃着,走得很慢,但很坚决。
她在这个别墅住了7年,可笑的是他甚至不肯给她一个定位。
除了睡在一起,他没有一分一秒的时间,让她觉得他们是情侣。
她干着三份活,他不让她签合同,也不给她一分钱的工资。
她连员工都不是。
她就这样不人不鬼地,熬干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换来的,是平静下来的裴经云,轻飘飘的两句话:“婉清,把病危通知书拿出来。拿出来,你就能留下。”
“拿不出,你踏过这个门,就再也没机会回来。”
他眸间隐着妥协和退让。他不再去想,她留下来究竟是不是图谋他的钱。他只要这次,她没有再骗他。
没有用死亡来装可怜,骗他的心。
他知道她能听明白,拿出诊断书他就可以既往不咎,拼尽一切也会将她治好。
即便拿不出来,她现在回头,他也可以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等着她转过身,带着笑、带着泪、哪怕带着恨向他走来。
可她没有。
她甚至没有顿一下脚步,她就那样缓慢地、艰难地推着行李箱,打开门,在一阵有些呼啸的夜风中,一头扎进了让他觉得心悸的深夜。
“婉清,婉清!”
他大脑一片空白,唤着她的名字追了出去。
她终于回头,和他对视一眼。
然后挥了挥手:“再见了,裴经云。”
那一刻裴经云突然有一种感觉,这是他最后一次留下杨婉清的机会。
这个感觉随着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让他惶恐地喘不过气。
可凭什么?
他凭什么要追出去?她第一次离开他生命时,他发了疯般追到了天涯海角,看到的却是她和另一个男人亲昵的画面。
他给了她7年,给了她这么多次机会,她都不曾道过一个歉。
现在他已经放下恨给了她回头的机会,她不肯,他为什么还要贱兮兮地凑上去?
方婲的信息发过来,他拿出手机看。
‘经云哥哥,我给你煮了你最爱喝的海鲜粥,晚上开车一定要小心哦~’
他沉肃的面容有了笑眼,他点开方婲的头像,轻轻抚摸着那张他十多年都忘不掉的脸。
他匆匆地转身跑回卧室,要换一套休闲能显出他身材的衣服去找方婲。
他打开衣柜,一件件昂贵的名牌衣裳被杨婉清熨烫得整洁笔挺,空气中弥漫着他喜欢的薰衣草香。
他突然想起,这7年都没见杨婉清买过衣裳。
除了日常所用,他不记得她买过任何东西。
他想起她走到哪儿都是素颜,穿着洗到发白的工作服被人嘲讽。她离开的时候穿的还是一件棉麻睡衣。
一个拜金的女人能做到这一步吗?她便是装,真的能装7年吗?
他控制不住地跑到杨婉清的卧室,他疯了一样翻找着衣柜和抽屉,想找到一件值钱的东西印证他过去7年的猜想没有错。
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除了一张绝症诊断书。
姓名:杨婉清。
康复几率——
0。
他又一次,因为杨婉清,痛得撕心裂肺。
7.
定下离开这个城市的车票,杨婉清的钱只剩下几百。
都是裴经云带女孩儿或朋友来家里开趴,她捡酒瓶子存的。
她想起即便是日用买菜的钱,他也给管家下了严格命令,不准经她的手。
过去7年,他都像是防贼一样防着她。
所以医生问她,为什么只要止痛药,不接受治疗的时候,她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回。
‘我没有钱’四个字,她说不出口。
她紧紧攥在手里的手机,又显示出裴经云的来电,这已经是第三十多个了,可她依旧没有接。
她不想再听见他的声音,不想再看见他的脸,也不想再花他一分钱。
她受够了。过去7年噩梦般压抑的日子,她不想再经历。
她不愿意到死都困在裴经云身边不得解脱。
“就给我开止痛药吧。”
杨婉清看了看手机余额,又补充道:“我不要进口的,我要最便宜的那种就好了。”
车票买的是明天中午的班次,可今晚杨婉清连住酒店的钱都没有。
她推着行李箱走在寂静萧索的秋夜,来到了一家临街的店铺前。
写着“清云花店”四字的招牌,在凉风中摇摇曳曳。
她从一块石头下面翻出钥匙,准备打开锈迹斑斑的锁,可抬眼的时候她愣住了。
锁已经被人砸坏,隔着门缝她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下意识唤出了声:“经云?”
裴经云的身体颤了颤,这道熟悉的声音让他猛地回头,冲刺般跑到杨婉清身前,一把将门拽开。
“婉清,你为什么还记得这个地方?”
他沙哑的声音中夹杂着怎么也隐不去的哭腔:“我这么对你,你不该很讨厌这个地方吗?”
杨婉清愣了会儿,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推开他径直走了进去。
自从10年前他们第一次分手的时候,花店就废弃了。
可她忘不了这儿,她永远也忘不了。
这个花店装载着她和裴经云太多的幸福过去。
那时候裴经云还是一个傻乎乎的穷小子,他眼里只有她,只要她开心,他可以付出一切,什么都不在乎。
所以当杨婉清说她好喜欢花,做梦都想开一家花店的时候,裴经云拼了命地工作,加班3个月不眠不休,靠着一笔项目奖金为她租下了这个店。
过去7年,每次裴经云带女孩儿回家,杨婉清都会来这里坐一坐。
她仿佛能看见记忆里,那个很爱她的裴经云还在某个角落陪着她,和眼前的裴经云逐渐重合在一起。
“你呢?你为什么要来这儿?”
她眼中的情绪散去,变得漠然。
她知道眼前的裴经云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而那个满眼都是她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我.......我看到你的诊断书了,我来找你。婉清,你既然真的病了,为什么不把诊断书拿出来,一声不吭地要走?”
“还有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找你找了多久?”
杨婉清电话打不通的时候,他就慌乱地跑了出去。
可他茫然地站在大街上,根本不知道她会去哪儿。
他翻遍了记忆,才想到这家花店。当年她离开后,他报复性地将花店买了下来,将她曾经最喜欢的地方砸成了一片废墟。
在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颤抖,他怕自己找不到她,又怕她真的出现在花店。
一个濒死之人去那儿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放不下啊,意味着她心里一直有他,她接近他不是纯粹为了钱,而他却把她当成仇人、困在身边折磨了7年——
“都怪我,都怪我........婉清,我这就带你去医院,无论花多少钱,我都会找来最专业的治疗团队,把你治好——”
他抓起她的手,闷着头就要往雨夜里冲。
他一刻也待不下了,他记忆中被砸得满地狼藉的花店,如今被收拾得空旷整洁,窗台处还摆放着几个盆栽。
他意识到杨婉清不仅来了这儿,这些年还来过好多次。
他下意识地想逃,在这里他压抑得喘不过气。
可杨婉清却不肯跟他走:“裴经云,我不要你给我治病,我不要花你的钱!我好不容易把欠你的还清了,你还不肯放过我,要我背着债务死不瞑目吗?”
她用力挣开她的手,跑到角落里坐下。
他追过去,蹲在她身前发出哀求的声音:“别计较了婉清,别再计较过去的事情了好不好?你怪我不肯给你花钱,可我为什么这么做?”
“是你先抛弃我的,当年我拼死拼活给你盘下这家店,可你是怎么做的?你见我花光了钱,转眼就不要我了。我就像个笑话一样找你找了3个月,眼睁睁看着你跟富二代抱在一起........”
“后来我有钱了,你又来找我!你说,我不该恨你吗?”
他双拳紧握,眼中布满了血丝,竭力压制着近乎崩溃的情绪:“现在我主动低头,我心甘情愿地给你花钱还不够吗?杨婉清,你还想我怎么样?要我放弃尊严跪在地上求你,你才肯跟我去医院吗?”
8.
他咆哮的声音震得她耳朵生疼,震得她平静的双眸,泛起了片片水雾。
那颗她发了誓要远离他的心,也微微动摇了几分。
她忍不住地想,他找到花店,带她去治病,是终于原谅她了吗?
还是依旧恨着,只是在生死面前,他可以暂时妥协。
“裴经云,你别这样。你那么恨我,现在我要死了,你不是应该觉得痛快,应该觉得开心吗?”
她深深看着他的眼,不肯放过一丝情绪。
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她侥幸又渴望地想从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找到一丝他舍不下的爱。
只要有一点,她就可以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陪自己走完最后一程。
她不是贱,她只是怕。
她怕自己的止痛药吃完了,没钱买的时候会活生生疼死。
她不会再爱他,但她又怕自己死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她慌乱的心绪还没有平复,就随着裴经云的一句话,变为一潭死水。
她听见他说:“杨婉清,我不是你,我做不到你那么绝情。我做不到可以随便地抛下一个人,不管不顾!我就是再恨你,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他低吼着想将她抱起来,他的手触到她枯瘦身体上,似乎皮包肉的骨架时,他的心狠狠抽疼了一下:“先不说这些了婉清,我们先去医院,先治病好不好?”
他几乎将她抱起来的时候,突然被她挣脱。
他不知道她那么虚弱了,怎么还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他诧异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看见她不含半点情绪的眸间,冷得让人心悸。
“回去吧裴经云,我被你折磨了7年,剩下几个月的时间,我想好过一点。”
她抬手随意地擦干脸上的泪痕,撕裂般疼过无数遍的那颗心,彻底寂如死灰。
他还是在恨她,漫长的时间没有让恨意减弱半分。
他带着恨在她身上花的钱,她消受不起,现在的她宁可疼死在某个阴暗的角落。
她在心里默语,裴经云,你彻底失去了陪我走完生命最后一程的机会。
“好过一点,什么意思?”
裴经云颤声喃喃道:“没有我,你就觉得更好过是不是?”
她窥探着他的情绪,他又何尝没有在观察她?
他也看了她7年,每一次把女孩儿带回家刺激她的时候,他都想从她的眼中看到痛苦,看到嫉恨,哪怕是一点点失望呢?
可她总是这么冷,总是一副对他不感兴趣的模样。
他又怎么能不恨?
现在他主动低头,主动给她花钱,她还想怎么样?她的眼里为什么还是冷冰冰?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宁死也要走,他唯一能想到的答案是,她真的不在乎他,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要钱没用了,所以才........
他捂着心口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眼中的愤怒更浓,他的耐心也逐渐消磨殆尽:“杨婉清,我不管你为什么在我身边待了7年,你的绝症,你记下的那些账,都先放在一边先不要管。我只问你........”
他微微发抖,期待又恐惧地攥紧了拳:“我只问你,婉清,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杨婉清几乎是毫不迟疑道:“不爱.......”
‘了。’
她爱过,她爱他的时间,爱他的程度,都到了他无法想象的地步。
可现在她伤透了,要死了,还有什么不能放下呢?
她简短又坚定的回答,让两个人都迅速平静下来。
“不爱,好一个不爱........”
裴经云不再纠缠,他大步走出花店,唤了声“方婲”的名字。
那个年轻明媚的女孩儿立马从路旁的车上钻出来,跑到他身边将他搀住。
裴经云像是变了一个人,宠溺地刮了刮方婲的鼻子:“好了,我的事情忙完了,我回去陪你休息好不好?”
他轻轻挽住她的腰,高大俊朗的背影将方婲完全笼住,以守护的姿势在清冷的秋夜渐行渐远,直到融入黑暗,消失在杨婉清的视野。
她苦笑一声,喃喃道:“他来花店找我,竟然都带着方婲........”
她太了解他了。
她知道这次裴经云不是故意刺激她,他带上方婲,仅仅是怕方婲一个人在家里怕。
最后的告别,他都不忘在她心里狠狠来上一刀。
9.
杨婉清睡在花店冰冷的地板上,却觉得比过去7年的每一觉都更加香甜。
离开的时候她忍不住停步,回头看着‘清云花店’招牌愣了许久。
清云的名字是他们一起取的,来自她名字里的清,和他名字里的云。
裴经云送她花店的时候,说只要这个店还在,他们的爱就不会消隐,会永远像花一样浪漫精彩。
她笑了笑,轻轻挥手:“再见.......”
和花店,和裴经云,和过去,再也不见。
去高铁站之前,杨婉清用仅剩的钱买了一束康乃馨,来到爸妈的坟前看望。
她刚跪下来,耳边就隐约响起了爸爸的声音:
‘看着爱的人死在你眼前,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比死亡更可怕........’
杨婉清恍惚片刻,抱着头,哭得歇斯底里:“爸,我错了,我真的该听你的话........”
他们家族有隐形的遗传病,发病时间在30岁到50岁。
裴经云做梦都想知道,杨婉清当年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离开他,她不说,他便觉得她只是贪图他的钱,她不爱他........可怎么会呢?
她怎么会不爱他呢?
她就是太爱他了,才被他生生折磨7年,如何都没有告诉他真相啊!
租下花店的次月,杨婉清去医院体检的时候,查出她在30岁之后的发病几率高达80%。
一声不吭离开的时候,她比他更痛。
可她知道他有多爱她,她不愿意将来,他看着形容枯槁的她,面对生离死别哭得撕心裂肺。
她忍着疼想将这段感情,在最美的时候画上句点。
那时正巧有个富二代追求她,她便故意在他面前做戏。
她只是想让他放手,可没想到他那么恨........
3年后裴经云事业有成时,主动联系到杨婉清,想挽回这段感情。
杨婉清本不想应,可她爸爸那边发病了,她不肯失去自己的亲人,哪怕康复几率无限接近0,她也要为她爸爸争取一线生机。
但她没有钱。她想问裴经云借钱,裴经云答应了,条件是复合。
她迟疑了很久。
她爸爸病得已经说不出话了,但是攥着她的手,艰难地说:“婉清,如果当年和你妈妈结婚的时候,我知道我发病的几率这么高,我一定不会跟她在一起。”
“因为呀……看着爱的人死在你眼前,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比死亡更可怕........”
杨婉清很快理解了这句话。
她妈妈在丈夫生病的一个月内,一头乌发变得花白。
她之前那么爱美,可往后再也没有打扮过,她任由自己的神色越来越憔悴,身材越来越枯瘦,她都不在乎.......
她日夜跪在地上,祈求奇迹能降临在她身上的丈夫身上,可是没有。
杨婉清明白了,她妈妈比她爸爸还要痛。
她也知道,她爸爸是劝她不要回头,不要跟裴经云复合,走到他们这一步。
可杨婉清最终还是没有听话。
她给自己的理由是,需要那笔钱为父亲争取一线生机。
但她骗不了自己,她心底深处从来都知道,医药费只是一个借口。
她太爱了裴经云了,离开他的那3年,思念的泪夜夜打湿枕头。
她侥幸地想:如果她幸运地没有发病呢?
如果她和他在这些年起了争执,有了矛盾,在7年之痒的时候分开了,他等不到她的死亡呢?
她想了很多很多,满怀期待地跟他复合了。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从一开始,等着她的都不是爱,而是恨........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哭完,杨婉清又释然地笑了出来。
爱也好,恨也罢,他们都有苦衷,她不怪他。
她只想静静地走完生命最后一段时光,一段没有爱恨纠葛,撕心裂肺,只属于她自己的纯粹的时光。
X城的秋天满是花香,处处都有花展。
她应聘成为一个花艺师,已经熬过了最初一个月、居无定所的艰难时光。
“说了搬花的重活给我来,杨婉清,你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啊——”
她刚摆好几处盆栽,乔明便嗔怪着走了过来,一通数落:“我当初真不该把你这个病人招进来,万一你不小心死在这里,岂不都是我的责任?”
杨婉清擦了擦额头上的碎汗,笑眼明亮:“放心吧,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且活呢。”
乔明撇了撇嘴:“要死的人还这么乐呵........”
乔明就是当初追求杨婉清的富二代,这次相遇也是凑巧,他正好有业务留在了X城,负责旅游旺季的花圃策划。
当年他帮杨婉清做戏之前,杨婉清把一切都给坦白了,包括她发病的概率,她对裴经云的爱。
乔明听完,心里酸溜溜的。
他是喜欢杨婉清,但也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只是开玩笑地说:“我可以帮你演一场,但你怎么报答我?要不等你不喜欢裴经云的时候,再给我一个机会试试看?”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可命运的玩笑更厉害。
他们竟再次相遇了。
他还是单身,她彻底放下了裴经云。
他看着她吃力又倔强地搬着一盆盆花,跑来跑去的身影,心里莫名发酸:“不是.......杨婉清,你就真的不累么?”
“不累呀!这就是我的工作呀!”
杨婉清做得很开心,不只是因为她不想白拿工资,不想欠乔明的人情。
且她本身也不觉得累,过去7年她一日不歇地做三份活,也不曾皱一下眉头。
这点工作量又算什么?
“还有我喜欢忙,真的喜欢。”
忙起来,就可以忘记裴经云了。
10.
裴经云学会了抽烟,开始变得嗜酒,他不敢让自己长时间保持清醒。
他总觉得车不稳当,总觉得地拖得不干净,总觉得他的衣服烫得不平整。
他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司机,家政公司的几百个保姆,没一个让她满意。
他知道自己是受不了杨婉清不在,可他不想承认,也不甘心,他为什么就是死活放不下贪图他的钱的渣女?
就是那个渣女快死了又怎样?
他给过她机会,只要她愿意,他可以拼尽一切为她治病。
是她拒绝了,他还能怎么办?
“婉清,是你吗婉清?”
他干了一瓶酒,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了杨婉清的脸。
他激动地起身将她抱住,可传来的是方婲委屈的声音:“经云哥哥,婉清到底是谁呀?你最近为什么总喊这个名字?”
裴经云知道他眼中如果显现出失落,会让方婲不开心,可他忍不住。
在他心里,方婲就是杨婉清的替代品。
他给方婲那么多爱,引导她学杨婉清化妆,引导她学杨婉清的姿态,可她终究不是杨婉清........
裴经云抱着头,痛苦地喃喃:“她终究不是........”
“你在说什么呀经云哥哥?”
方婲深呼一口气,藏住眼中的郁色,依偎在他怀里:“不要皱眉头好不好?你皱起眉头,我也不开心——”
方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经云一把推开:“你先去休息好不好?别烦我,让我静一静。”
他尽可能地控制着情绪,但还是忍不住说了重话,抬起眼想安抚一下,却见方婲已经失去了耐心,气呼呼地瞪着他:
“我受够你了裴总!你简直越来越过分了,你成天喊别人的名字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对我发脾气?”
以前裴经云情绪不好,方婲哄一哄就能让他笑起来。
可是今天他连让她接近都不肯,她哪里还不明白,这个一个月前还把她捧在手里的有钱人,已经讨厌她了?
“我本来以为你带我回家是让我过好日子的,可你让我洗衣服,让我做饭,还让我开车,我是你的保姆吗?”
“你每个月给我那点破钱,以为就能买我为奴?我不伺候你了!”
说完,方婲就推着行李箱大步往外走。
裴经云下意识想追,刚迈出一步,他突然怔住了。
方婲的话还在他耳边不住回响,‘那点破钱’,‘买我为奴’等字眼,让他意识到,他找来的这个杨婉清的替代品,也是为了他的钱!
可他给她的钱还少吗?一个月十几万,礼物无算。
他只不过最近的情绪不好,她都没有多哄几句的耐心吗?
做做家务、开开车不都是很轻松的事吗?
这些事杨婉清可是做了7年,都没有一句怨言!
慢慢的,方婲和杨婉清的脸,在他脑海中逐渐重合。
他忍不住地想:这7年,他没有给过杨婉清一分钱。他对她的态度,比方婲要差一万倍。她这7年没有一丝喘息的空闲,可她还是不肯走——
“为什么?为什么啊!”
“同样都是为了钱,为什么方婲几天都待不下去,你能待七年?”
他疯了一样吼出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杨婉清之前的卧室,他从柜子里拿出那个厚重的账本。他翻开,一笔笔,一桩桩地看........
他看了一夜也没有看完。
他发现每张纸上,都有泪水打湿又风干的痕,他终于意识到杨婉清不是为了钱留下,没有人能在看不到收益的情况下,熬过这7年。
她就是为了还债来的。
不论她爱不爱他,他好像都错怪他了。
他不再去想,这些年她为什么不解释一句。
他只知道,他必须在她死之前找到她,陪着她........
他是恨她,可同时也爱着呀!
他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心口,可再剧烈的疼,也压制不住心间的痛苦。
他慌乱地拿出手机,打给助理:
“给我找人,给我找杨婉清!”
“不管花多少钱,付出多少代价,都要找到她的行踪!”
那晚,他如同分别那天的杨婉清一样,睡在了花店。
曾经废弃的地方,已经摆满了鲜花,‘清云花店’的招牌也换了新的。
‘婉清,店还在,店还在的........’
‘你忘了吗?只要花店在,我们的爱就不会消隐。所以你是骗我的,你还爱我,只是太失望了对不对?’
11.
乔明已经是第10次约杨婉清吃饭了,她是放下了裴经云,但这不意味着她就要接受乔明。
她觉得乔明对一个快死的病人示好真的很蠢。
但他毕竟又帮了自己很多,她不想让他太扫兴,便随便换上一件衣服应约,准备把话说清楚。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高档餐厅,杨婉清松垮垮的褪色外衣显得很突兀。
她因为病情显得枯瘦又憔悴,顾客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奚落和嘲笑。
“要不换一家吧?”
杨婉清自己不在乎这些目光,跟裴经云的7年,她早将尊严丢得半点不剩。
她只是怕乔明觉得不自在。
乔明却毫不介意地挽住她的手臂,带她走了进去:“就在这儿吃!我别的什么也看不见,眼里只有你的温柔和坚强。”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乔明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意。
他对杨婉清感兴趣不再是因为过去的执念,他看见她养花儿时,温柔得像是对待襁褓中的孩子。
她分明穷得连止痛药都买不起,却死活不肯接受他的帮助,要自己工作赚钱。
他觉得她很特别,对这个行将就木的女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愿意以一种更亲近的关系陪她走完最后一程,要不然,他怕自己忘不掉她的身影,后悔一辈子。
“那只是表象,你不知道我有多可恶,让一个男人像对待仇人般,恨了我7年。”
杨婉清说得很认真,表达了她的态度,同时从乔明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臂。
每次想起有关裴经云的事,她都会恍惚片刻。
失神间,他不小心撞到了端着热汤的服务生。
服务生被撞倒,手中的托盘倾斜,滚烫的热汤直直洒向杨婉清的脸。
她的身体本就虚弱,再加上被吓到,根本反应不过来。
她惊恐地叫出声的瞬间,一道身影突然挡在她身前,将她护住。
乔明疼得咬紧了牙,却在第一时间检查杨婉清的身体:“你没事吧?你伤到哪里没有?”
杨婉清没有回话,她怔怔地好像丢了魂儿,回到了大半年前,她第一次见到方婲的夜晚。
她开着车,送裴经云去见客户,方婲就在后座,半个身子都依偎在裴经云怀里,两人毫无顾忌地嬉笑说着情话。
透过后视镜,他看见裴经云泛着光的眼眸。
她只在裴经云面对两个人的时候见过这种目光,一个是很久之前的自己,另一个就是方婲。
那一刻她就知道了,他对方婲是认真的,不只是玩玩而已。
送到地方之后,她照例守在车内,他带着方婲去应酬。
他喝了很多酒,发信息让他去接她。
走到酒店大厅,两个打闹的熊孩子不小心碰倒了十多层的红酒塔,路过杨婉清身边的裴经云,下意识扯过她挡在方婲身前。
她承受了大部分伤害,跌坐在地上,破碎的玻璃碴在她身上留下数道猩红的伤痕。
可裴经云懒得看一眼,他满眼心疼地捧着方婲被划伤的手臂,急匆匆地要送她医院。
杨婉清追出去的时候,裴经云才回头看向她:“愣着干什么,快开车啊!”
黏糊糊的血浸透她的衣裳,冬天的寒风一吹,她冷得彻骨。
她被冻出来的隐疾也犯了,疼得倒在雪地里,哀求地望着裴经云:“我好疼,我疼得动不了了。经云,你帮我叫一辆救护车好不好?”
那时候,她已经不奢望裴经云的爱了,也不奢望她的守护。
她只求他能暂时放下恨,救救她的命。
可是他没有,她满眼都是方婲,丢下一句“没用”,就抱着方婲钻进了救护车……
“婉清,怎么哭了?是不是烫到你了?我也没找到伤口啊........”
乔明担忧的声音,让她从回忆中抽离。
“没事,我没事........”
她擦了擦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放下裴经云?
为什么不经意间,他还是会带着那些噩梦般的记忆跳出来,撕扯着她的心?
她不敢再想,慌乱地拿出纸巾给乔明擦拭,一边转移话题:“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有没有烫伤?你这件衣服还有疗伤需要的钱,我会等发工资的时候转给你的.......”
她说得又急又快,让乔明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婉清,你很讨厌我吗?你为什么总是跟我算得这么清?”
杨婉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怕欠账,她怕欠任何人的账。
她已经没有时间和能力偿还了,她不怕疼,不怕苦,她也不再怕死后没人收尸,她就怕死也死得不轻松。
她正在酝酿拒绝的话,乔明突然抓住她的双肩,目光炙热地盯着她:“你不是说,你已经放下裴经云了吗?”
她心头一慌,还没来得及回应,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突然冲过来,将她从乔明手中拽了出来。
下一刻,男人又攥住了乔明的衣领,疲惫的声音带着令人心颤的怒火:“婉清,你离开我,是因为他吗?”
“是因为他愿意给你钱,所以你又跟他旧情复燃了?”
看着近乎失控的裴经云,杨婉清的大脑几乎在那瞬间炸掉:
“你还来找我干什么?裴经云,你折磨我7年还不够,你非要我死也不能安生么?”
12.
“混蛋东西,你知不知道婉清多爱你,你怎么敢那么对他?”
反应过来的乔明提起拳头,狠狠揍在裴经云脸上:“我不去找你就算了,你还敢送上门恶心人?滚,给我滚!”
乔明眼睛发红,揍了一拳又一拳。
可看上去更高大裴经云却始终没有还手。
他被打肿了脸,眼角一片乌青,却在痴痴看着杨婉清笑,嘴角流出的鲜血让他的笑显得格外疯癫。
“婉清?他说你爱我是什么意思?我就知道我们之间有误会,你不是贪图我的钱对不对?”
他深深看着杨婉清,满眼期待地等着她的答案。
他两天不眠不休地开车跑过来,就是想听到她说,她还爱他,她心里有他。
为此让他付出一切,他也心甘情愿。
他看见她眼中流转过诸多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诧异、有懊恼,但偏偏就是没有爱。
杨婉清所有的情绪都化作漠然和疏离后,才轻声开口道:“我不爱你,没有误会,还有........”
她大步绕开裴经云,背对他藏住了眸底浅浅的哀愁:“我就是贪图你的钱。”
她不想说谎,可她没办法。
她应付一个乔明就消耗掉了太多精力,她没办法再去跟莫名其妙找上门的裴经云周旋。
她只有表现得够绝情,冷血,他才肯罢休不再烦她。
可她匆匆地离开餐厅,在两旁簇拥着鲜花的长街上走了很远很远,他还是追了过来。
“婉清........”
裴经云走到她身前,盈满水雾的眸间闪烁着愧色,声音轻柔却深情:“我们谈谈好不好?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好多没有说开的误会,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我们还像是10年最初认识的时候,深爱着彼此对不对?”
萧索的秋风吹过,微微刺骨的寒风中盈满了花香。
杨婉清恍惚想起了他向她表白的时候,也是在一处开满鲜花的地方。
她喜欢花,一朵一朵挨个看,他喜欢她,花光生活费买下了最漂亮的那一朵........
她没有说,相比于花,她更喜欢他明亮的笑眼。
她觉得那一天是她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她以为那一刻的幸福会跟随她一辈子。
可现在,盛开的花儿还是那么好看,裴经云噙着泪的笑眼,却让她忍不住厌恶。
“裴经云,没有谁会留在过去等你,如果你是觉得我快死了,有所愧疚才来找我,大可不必。”
“我的死跟你没有关系,过去的事我也不在乎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她的话还没说完,裴经云就难过得听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