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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珏锁》

不知此人

  宋晚与周崮成婚至今,总要听见他唤出“阿素”二字。

  她以为那是他的白月光,嫉恨万分。

  谁知在难民涌入府中时,叫阿竹的哑女告诉她,【你就是阿素。】

  那一刻,宋晚的记忆全部回来了。

  她曾是掌门,是守护苍生的神女,是周崮害她坠落神坛。

  可即便如此,周崮还是哀求着她:“阿素,那些都不是真的,我们还做恩爱的夫妻有何不好?”

  第一章

  宋晚听见周崮又唤起了那个名字。

  “阿素……”

  他床笫之间兴奋时总是会漏出这二字,每次都会加深宋晚内心的怀疑。

  宋晚与周崮已成婚一年之久,打从新婚之夜起就要被阿素的名字硌着心窝。

  这二字已经成了宋晚心头上的刺,他抱着自己共赴云雨的时候总要唤错几声。

  而最为令宋晚难受的,是他全然没有察觉。

  阿素是谁?怎就被他这般念念不忘?

  宋晚猛地想起前些时日,周崮从宫里带回了一名侍女。

  说是送给她的,可却没让她住奴婢的屋子,反而是令起了院落在宋晚苑外。

  那侍女着实年轻美丽,胸前两团如双峰耸立,周崮对她轻笑时,惹得宋晚心生妒意。

  莫非阿素是她的小名不成?

  宋晚在意极了,这夜几次都想追问周崮,可他忙着与她恩爱,全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折腾到了半夜,宋晚没了力气,问也问不出了。

  昏睡之际,恍惚地听到周崮在她耳边交代着:“晚娘,我明日便要去求父皇准许,即便宫里不准我抢在太子前头诞下子嗣,但我实在是想要和晚娘生下孩儿……”

  宋晚心里一喜。

  这代表她很快就不必喝避子汤了。

  更何况,一旦诞下子嗣,周崮必定会更加爱她。

  说不定,他也就会忘记阿素的。

  宋晚便是怀揣着这份甜蜜睡去了,她嘴角带着笑意,令周崮爱怜地抚上她的脸颊。

  可他唤出口的,却仍旧是宋晚最恶心的那个名字。

  幸好她此刻听不到。

  待到隔日天色刚蒙亮,周崮就已经出府赴早朝。

  宋晚醒来后,婢子春桃与往常一样进来伺候她服药、擦身。

  “侯爷几时离府的?”宋晚字字句句不离周崮。

  “回夫人,侯爷五更天时便出了府,大抵是急着与皇上商量邻城难民的事。”

  宋晚点点头,她知道近来旱灾猖獗,皇城之外许多地界的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

  “奴婢的父母双亲就在邻城。”春桃担忧地嘀咕了句。

  宋晚瞥向她,忽然心思一动:“你在侯爷府上也做了六、七年的差事了吧?”

  “回禀夫人,奴婢十一岁就入了府中,已经整整做了六年的差。”

  “如此说来,侯爷身边有过什么人,你大抵都能叫出个名号?”

  春桃不知是计,只点点头。

  “那——”宋晚试探着问她:“阿素这名字,你可曾听说过?”

  春桃竟瞬间脸色煞白,她忽然跪下身,仓皇地摇头道:“回、回夫人,奴婢不知此人!”

  她怎这般激动?

  宋晚觉得事有蹊跷,但还是宽慰她:“春桃,你先起来。莫怕,我只是听侯爷聊起过这名字罢了,你不必惊慌。”

  春桃俨然不信:“侯爷如何能在夫人面前提起她来?”

  看来,春桃是知情的了。宋晚眼神一沉,心里就在此刻有了思量。

  可正当她打算再问时,房外忽然传来尖叫,小厮喊道:“不好了!难民翻墙入府了!快去把侯爷找回来!”

唯有她,不能留

  第二章

  宋晚闻言一惊,立即冲出了房去。

  春桃劝着“夫人使不得呀,难民闯入府中,眼下必定危险”。

  可宋晚充耳不闻,她甚至还在长廊里寻到一柄长棍提在手上,动作很是熟练。

  管家和小厮们这会儿正围堵着大门,而庭院里聚集的七、八个难民还打算接应墙外的同班翻进府内。

  是宋晚喝令道:“大胆刁民,竟敢擅闯陈侯王府!”

  听闻此话,为首的难民首领转头来打量宋晚。

  宋晚很快便发现那人是个姑娘。

  这姑娘控制着难民的行动,见了宋晚后,她一个手势就令难民退后,而她自己竟是“扑通”跪在了宋晚面前。

  春桃吓得呵斥那人退后,但那人只比划着手势,竟是个哑巴。

  宋晚间她满脸泥泞、血痕累累,她心生怜悯,便吩咐家丁提水来分给这些难民。

  家丁听命前去,管家却来提醒宋晚一旦沾上这些人,定会被赖上,侯爷回来见到了必要生气。

  “出了差头有我担着,你怕什么?”宋晚沉声道:“看住门,莫要让外面那些进来就是了。”说完又命春桃:“带这位姑娘去换洗一番,收拾干净了再领人来见我。”

  半柱香夫后。

  庭院内外的难民都已得到了压制,只因那领头的姑娘被带到了宋晚房里。

  宋晚坐在桌旁摇扇,看着那人是少女模样。

  而她见了宋晚,如见故人,满眼含泪。

  可惜是个哑巴。

  宋晚心中叹了声,要春桃拿纸墨来,“你不会说,就写出来,叫什么名字?”

  她摇摇头,不会写字。

  春桃讥讽:“天底下竟有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人。”

  她却忽然接过笔,在纸上画了几笔,是片竹林。

  宋晚虽看不懂,但觉得她可怜,决定留她在府上做婢。

  “你来算是有缘,既画出了竹子,就说明你名里有竹,我就叫你阿竹。”

  阿竹感激地望着宋晚,抬手抹掉泪水。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周崮大步流星地走进宋晚房里,刚一进屋,就与阿竹四目相对。

  刹那间,阿竹眼里迸射杀意,周崮则是猛地握向腰间佩剑。

  宋晚立即起身同周崮解释了缘由,奈何周崮却不留阿竹,他从未如此冷漠地命令宋晚:“她必须走,夫人不能让这种人留在府上!”

  阿竹咬牙切齿地瞪着周崮,二人如同有血海深仇。

  宋晚只好恳求周崮:“侯爷息怒,她只是个哑女,再说邻城有难,咱们身在皇城如何能不帮衬一把?”

  “邻城是邻城,唯有她,不能留!”

  宋晚哀求起来,周崮到底拗不过宋晚,愤恨地看了阿竹一眼后拂袖离开。

  阿竹只紧紧地跟在宋晚身边,寸步不离。而宋晚看到她身上戴着个神女玉坠,总觉得似曾相识。

  到了夜里,周崮没有急着与宋晚如往常般恩爱,反而是说起阿竹。

  “她明早就得和那帮难民一起出府。若是他们带来了传染病,怕会殃及全府,父皇问罪起来可无人能担当。”

她叫你师姐呢

  第三章

  宋晚楚楚可怜道:“我总觉得和她有缘,像是从前的故人,你也知道我一直想有个知心的陪着说话,难得看好了她,侯爷就容我这次吧。”

  “有我陪你还不够吗?我是有你就满足的,你怎还想要其他知心人呢?”

  “瞧你这话,她是个女子,你何必连她也要嫉妒?”

  “晚娘,来历不明的人留不得的,你若是为我着想,就不要让我整日提心吊胆。”

  宋晚欲言又止,他已经欺身吻来,又把她横抱着去了帐幔床上,抱着她求道:“听话,晚娘,不要让我难受,我不想看见她。”

  宋晚知晓这是良机,顺势问出:“那你先要告诉我,阿素,是你的什么人?”

  周崮愣了愣,抬头看向她。

  瞧他眼神里毫无躲闪,反而茫然道:“阿素是谁?”

  “你这样问我,我如何知晓,是你曾在夜里提起过这名字,好多次!”

  “我却不知自己结识过这号人物,定是夫人听错了。”

  他竟试图动摇她。

  宋晚有些恼火,可周崮根本不给她思虑的机会,将她压到自己身上狠狠亲吻。

  “晚娘,我今日同父皇提起了子嗣的事,今夜起,你就不必再喝避子汤了。”

  这倒算是个好消息。

  他还说,自己已二十有四,是该要有个孩子。

  宋晚被他的话语讲的双颊绯红,他大手揉上她胸前雪白,急不可耐地与她缠绵欢爱。

  府上人尽皆知,侯爷宠爱夫人,既不纳妾,也无通房,实在深情厚意。

  唯有宋晚知道,周崮的心思并非只在男女情事上,对太子的位置也虎视眈眈。

  但宫中太子党镇压陈王党,他想替代太子也需在皇上面前来一场投名状。

  而邻城大旱对周崮来说绝非坏事,商城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治得了大旱,也能博皇上欢心。

  一场酣畅的欢爱结束,宋晚便以邻城说服周崮留下阿竹。

  周崮仍旧坚持道:“哑巴晦气,她不行,不干净。”

  唯有这件事,他断不能应她。

  宋晚心里难过,可睡下不久,就听到身边有声响。

  是周崮起身出了房。

  宋晚也忙穿上衣衫悄悄跟着他。

  只见他已在后院备好了马匹,阿竹就从春桃的房中走出来。

  周崮对管家使了个眼色,缰绳被交到了阿竹的手里。

  “趁她还没醒,你走吧。”周崮冷声道,“要是再敢出现在她面前,我定饶不了你。”

  阿竹愤恨地比划了几个手势,旁人看不明白,周崮却懂得。

  “她已经不是你师姐了,更不是你师父,她现在是我周崮的妻子。你休想让她回去那个鬼地方。”

  阿竹恶狠狠地啐了周崮一口,随后翻身上马,双腿加紧马腹,策马奔出了陈王府。

  夜雨忽降,淅淅沥沥。

  周崮回到房里时,发现帐幔里无人在。

  他心中一惊,转身追了出去。

  此时的宋晚正骑马追赶阿竹,追至客栈时找到了避雨的阿竹。

  没想到她会追来,阿竹喜出望外地迎向宋晚,比划了半天,宋晚却读不懂她的哑语。

  倒是店小二看得明白,替阿竹和宋晚说:“你们是什么门派啊?她叫你师姐呢。”

为何自己突然起了防范周崮之心?

  第四章

  周崮方才也和阿竹说过“师姐”二字。

  倘若自己是阿竹的师姐,那宋晚又是谁?

  她此前从不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她是定江侯宋青的养女,一年前嫁给陈王侯爷周崮,怎会是谁的师姐?

  阿竹察觉到她的动摇,一把握住她的手,动着口型:

  【周崮骗了你,他罪不可恕。】

  宋晚蹙眉。

  【他蛊惑你,把你囚禁在他府上,为的是掩饰他曾经犯下的罪行,他害了师姐,更害了咱们满门!】

  宋晚惊恐,“一派胡言!你休想挑拨离间我和侯爷的情意!”

  阿竹急了,摘下神女玉坠翻过背面,上面刻着“素”字!

  【师姐,你本就不是姓宋!你是沈素,你是——】

  还没说完,客栈大门被推开。

  阿竹脸色惶恐,宋晚也看向身后。

  周崮站在昏暗的夜色中,侍卫随在他身旁,他抬了手,一个“杀”字出了口。

  侍卫以弓弩瞄准阿竹。

  在箭矢射向阿竹胸口的刹那,宋晚迅速抱着阿竹避开,二人摔倒在地,阿竹飞快爬起,她拉着宋晚逃跑,宋晚呵斥她:“你先走!”

  这话一出,她自己都愣了。

  燃燃火海里,阿竹也曾像此刻这般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但这次没那么幸运了,又一箭射来,阿竹肩头中箭,宋晚催促道:“走!”

  为活命,阿竹只能冲破纸窗逃走。

  周崮欲派人去追,宋晚拔掉金钗比在自己脖颈上,“你若敢,我就死在你面前!”

  “夫人不要冲动,我不追她就是了!”

  宋晚因此松懈,可忽又一箭射到她脚边,箭头上的布袋里升出紫烟,宋晚一嗅,眼前顿时发黑。

  她摇摇晃晃地倒下,周崮恰时把她抱在怀里。

  “夫人,睡吧,醒来后一切都会如初,再没人能打扰咱们夫妻二人。”

  宋晚抬手去触碰他的脸颊,只因他的容颜与另外一张脸孔重叠到一处,她似乎记起了什么,唤他:“长珏……”

  周崮咬紧牙关,他紧握住她的手,一言不发。

  这两个字带给他的只剩下痛苦,他不愿再回想。

  宋晚再次醒来,她躺在陈王府的帐幔里。

  周崮坐在她身边,“夫人睡得可好?”

  宋晚脑子浑沌,她望着木窗外困惑道:“怎么下起雨来了?白天还艳阳正好呢。”

  “昨晚就一直没停的夜雨。夫人睡了一觉,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也不知是为何,有些时候总会记不起发生过什么……”

  “无妨。都是些不必挂心的小事,忘了最好。”

  房里飘散着浓重的香,她闭眼深嗅,“你又带回来宫里的香了?”

  “知道夫人喜欢。”

  “每次闻到这香,都觉得心里安宁。”宋晚揉着头,“怎么总觉得像是忘了什么……”

  周崮却岔开了这话,说起周川今晚会来府上做客。

  “他也该成家了,我作为兄长,理应为他寻一良人。他一直念着要寻个像夫人这般的妻子,我笑他是痴心妄想。”

  正说着,小厮门外传道:“禀奏侯爷、夫人,二公子来见了。”

  宋晚便下了床榻,谁知自己胸前晃出神女玉坠,她一惊,生怕周崮瞧见,赶忙将玉坠藏进了衣襟里。

  周崮回头问道:“夫人怎么了?”

  宋晚直道没什么。

  她不懂,为何自己突然起了防范周崮之心?

  这玉坠,又是从何而来?

为何如此熟悉?

  第五章

  “给嫂嫂请安。”

  周川向宋晚行了大礼,抬眼时瞧出宋晚脸色不好,忍不住关切道:“嫂嫂身子不适么?”

  宋晚张了张嘴,周崮已然从堂外进来,他道:“你嫂嫂当然要注意身子了,毕竟再过不久你就要做叔叔了,阿川。”

  宋晚忙道:“哪里急着做什么叔叔?侯爷真是心急。”

  周川神色却落寞似的,他瞥向宋晚的肚子,低叹一声。

  周崮望着周川的眼神里流露妒意,他催着周川快快成家,还要握着宋晚的手炫耀恩爱。

  周川始终含笑不语,时而看向宋晚,眼里总是藏着几分柔情。

  宋晚别开视线,她很清楚,周川对自己有意。

  但她是他嫂嫂,碍于伦理道德,周川必要藏下这心思。

  只是他有个善妒的兄长,每逢周川来府上做客,周崮都要揶揄这年轻三岁的胞弟,笑他还寻不到知心人。

  周川好脾气,从不反嘴,就连晚宴间被周崮逼迫喝酒,他也都是恭敬顺从。

  也不知今夜怎么了,周崮高兴的很,连喝三杯,已有醉意。

  他搂着宋晚与之亲昵,宋晚屡屡推拒,实在是周川与侍女们都在场,她尤其恼火周崮得意忘形。

  “夫人害羞什么?”周崮醉得不轻,“你我向来恩爱,理应要弟弟艳羡一番!”

  “侯爷醉了,莫要忘了礼数!”

  “礼数?待我日后做了太子,天下礼数都是我来定,有何可惧?”

  这话令宋晚觉得惶恐,趁着周崮又去倒酒之际,她起身说自己要去亭院里透透气,便匆匆离席。

  她遣走了侍女,独自来到莲池旁,总觉得今夜心神不宁。

  偷偷拿出那神女玉坠,她越发狐疑地蹙了眉。

  这是何人留下的?

  为何如此熟悉?

  玉像后的“素”字又代表了什么?

  “素……”宋晚竟一时想不明白,直到身后传来声音。

  “阿素?”

  宋晚猛地回头。

  只见周川站在亭院外,低眉颔首道:“吓到嫂嫂了,真是对不住。”

  “你方才说什么?阿素是何人?”

  周川困惑地抬眼:“嫂嫂竟不记得了么?你在两月之前曾询问过我阿素这名字,我听你方才提起了‘素’字,便以为你是又在问阿素。”

  可宋晚根本记不起提起过阿素这名字,她头疼地按着眉心,竟同周川说起心里话,“我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总是会有很多奇怪的梦在夜里将我淹没,但我又分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知晓其中一二?”

  周川露出为难的神色,他道:“嫂嫂,我不敢说。”

  听这话,他许是知情?

  “你若告诉我,我保证不会让你兄长发现。”

  “嫂嫂饶了我吧,我兄长的性情我最清楚不过,若是惹怒了他,他不会顾及手足之情。”周川无奈地看着宋晚,“他太爱你了,你是他的命。”

  话正说着,亭院里忽然闪过一道人影,周川眼尖,大喊:“嫂嫂小心!”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那道人影冲向宋晚,一把将她推进了莲池。

她真的,是宋晚吗?

  第六章

  秋时莲池冰冷彻骨,宋晚落入水底,是周川跳入水中将她救上了岸。

  “来人!”周川满身水迹,他把留在岸上的外衫裹到宋晚身上,大喊着:“快来人!”

  侍女们赶来时,周崮也闻声而止。

  他一眼看到周川扶着宋晚起身,眼里妒意难藏,几个大步上前去推开周川,一把将宋晚扯回自己怀里。

  “兄长……”周川忙解释道:“方才有刺客入府,害嫂嫂落了水!”

  宋晚颤抖着嘴唇道:“是阿川救了我,侯爷,有人想害我……”

  她想到那身影飞快地从水面处消失,黑衣黑剑,必是刺客。

  可她如何会遭这般杀身之祸?

  要不是周川将她救上了岸,她冻也要冻死在池底了

  周崮一皱眉,“有本侯在,谁也伤不得夫人。”说罢,他将宋晚身上的那件外衫扔回给周川,将她横抱起回去房中。

  临走之前,他狠狠地瞪了周川一眼,神色狠戾,令周川预料到自己就要大难临头。

  待到隔日,昏睡了许久的宋晚终于醒来,她听见府内都在砸砸敲敲,春桃说侯爷吩咐驻高了红墙,免得刺客再入府内。

  “那人眼角有疤。”宋晚回想起那刺客的脸,“甚是面熟。”

  春桃一言不发,只忙碌地收拾着房内的瓷器。

  宋晚抬起头:“那是周川在我新婚时送来的贺礼,你怎要拿走?”

  “回夫人,是侯爷吩咐的,府内不留他的物件。”

  “这话何意?”

  春桃只好悄声说出:“他今晨被侯爷发配去边郊严寒地了,怕是没个三年五载的回不来。”

  宋晚大惊失色。

  “侯爷回府!”

  周崮果真下朝归来,他走进宋晚房中,“夫人可好些了?”

  宋晚只惊愕地问他:“你把周川……你怎能如此待他?”

  周崮却不以为意:“他昨夜明明在夫人身边,却没能护得了你,我不过是小小惩戒了他,也是应该,夫人还要怪我吗?”

  宋晚脸色煞白。

  他竟对自己的亲弟如此狠辣!

  周崮坐到床边,极其自然地握起宋晚的手凑到唇边轻吻,“只要是害夫人掉了一根头发的,无论是谁,就算是九天神仙我也不放过他。”

  宋晚心生惶恐,她想要抽出手,却又不敢。

  周崮察觉她的变化,抬起眼,“夫人,你怕我了?”

  “不……”

  周崮笑了,“是啊,夫人怎会怕我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夫人,你我夫妻情真,谁都别想从我这里夺走夫人。”

  宋晚心头一慌,而周崮仍旧仅仅地把她揽在怀里,如同在亲手为她制造枷锁。

  那之后,陈王府长达数日封锁门院。

  周崮除了入宫之外,几乎再不去别处,他整日都与宋晚在房中,就连春桃送来的饭菜他都要让人试吃。

  宋晚更是哪里都去不得,王府内的高墙压过树木,宋晚不知是在防刺客,还是在防她。

  压抑的府内氛围让她越发觉得周川不是因为没有护得了她而遭流放。

  他提起了“阿素”,他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宋晚越发心神不宁。

  她认定周崮定有事瞒着她,可他不准任何人提起,也包括她在内。

  夜晚,帐幔内热浪浮起,待旖旎情事过后,周崮抱着宋晚入眠。

  可宋晚却毫无睡意。

  她心里总是惦念着神女玉坠后的“素”字,又想起刺客脸上的疤痕,脑子里乱糟糟一片,竟还会时而闪现身穿碧色衣衫的影影绰绰与一声声“师姐”。

  宋晚在这一刻扪心自问,她到底是谁?

  她真的,是宋晚吗?

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第七章

  “我想去道观祈福。”

  周崮在听见宋晚这话时,手里的银筷不觉停落。

  宋晚继续道:“近来已不再服用避子汤,今早却来了癸水,我想去求求送子娘娘。”

  周崮犹豫半晌,点头道:“我同你一起去。”

  宋晚惊道:“那倒不必,侯爷今日不是要进宫——”

  “进宫没有求子重要。”周崮含笑:“夫人想做的事,我永远都会放在第一位。”

  宋晚扯出笑意,心里却失望至极。

  她又失去了“脱离监视”的机会。

  本想独自去查那玉坠的线索,皇城内外,总有玉器铺子能说出玉石来历。

  可周崮在侧,她行动不便,只能与之先行去了道观。

  比起宋晚,周崮当真求子心切。

  他跪在神女像前双掌合十,虔诚闭眼。

  宋晚余光打量他,不由地心中愧疚。

  想他对自己从无二心、宠爱有加,她却在近来有了异心,倒是愧对他一往情深。

  可脑子里那些零散的记忆碎片又引得她去寻找真相,她不过是想知道玉坠与“素”字,到底何意。

  “夫人。”

  宋晚一愣。

  周崮在这时睁开眼,“不要回头看,更不要离开我半步。”

  宋晚不明其意,可她忽然听见道观大门被紧紧关上。

  周崮立即起身,一把拉住宋晚,“逃!”

  宋晚惶恐地跟在周崮身边奔跑,他们一路冲出长廊,在寻找后门时被两名黑衣人拦路。

  又是刺客!

  周崮拔出腰间佩剑,他威慑道:“让路不杀。”

  黑衣人却冲上前来,手中短刃飞出,却都是朝着宋晚的。

  周崮将宋晚护在怀里,左右躲避,带着她一同逃到马厩翻身上马,二人冲出道观后门,身后黑衣人穷追不舍。

  “他们是何人?”宋晚惊惧地问:“为何三番五次来要我的命?”

  周崮一言不发,他紧握缰绳,脸色阴沉。

  宋晚忍不住要回头去看。

  “夫人!”周崮喝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

  宋晚只好转回脸。

  周崮仿若松下一口气,他安慰道:“夫人莫怕,有我在,他们伤不到你。”

  宋晚能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越发接近,那些人不像是寻常刺客,周崮必定寡不敌众。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宋晚逐渐意识到了这点,她喃声道:“可我只是一介女流,如何劳他们费此周折……”

  “夫人不必多想,我们很快就会回到陈王府,那里的天地只有你我二人,谁也打扰不得。”

  这话听上去深情但却诡异。

  宋晚终于在这一刻问出:“他们来寻我,是因为……我是阿素?”

  这话令周崮分了神,手中马缰脱落,身后黑衣人追赶而至,拦住他们去路。

  其中一个拉开弓弩,箭矢射出,从正面中了宋晚心窝!

  周崮惊愕之际,宋晚已从马背上坠落,他猛地勒住马儿,大喊着:“夫人!”

  黑衣人们则是拔剑向宋晚,“沈素,你死期到了!”

  周崮暴怒:“她不是沈素!不准提那个名字!”

  而宋晚胸前却在这时散出青色烟雾,那支箭刺中了她胸口,也击碎了她戴在胸前的神女玉坠。

  坠子里藏着香,破碎后袅袅升出。

  宋晚吸进肺腑,是解药,解她中过的毒。

  周崮惊觉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发生了变化,猛地意识到这青烟解的是蛊毒。

  这一刻,宋晚终于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从周崮悲痛的眼神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全部过往。

  原来,她就是阿素!

凛刀门起了噩耗

  第八章

  那一年,她八岁。

  作为远离红尘的紫竹林凛刀门的弟子,她从小就跟随师父学习剑术,一心为苍生,不问情与欲。唯有保留处子身才能继承守护门派的绝技剪剑法。

  春去冬来,一直到了她十五岁那年,凛刀门破例收下了第一名男弟子。

  他就是当年仅有七岁的陈王,周崮。

  她记得那日阴雨,紫竹林间停着一辆华贵车辇,抱着周崮走下来的人是他美丽的母妃,她将周崮交给掌门时,眼里含泪。

  周崮最后喊了她一声“母妃”。

  她没回头,上了车辇离开了。

  师父赐名周崮长珏,又让身为大师姐的她为他挂上了一把锁。

  “这锁用来锁住你的前尘,从今以后,你要心无旁骛地在门派里生活。”

  年幼的周崮那晚哭了很久,她在他房门外听到,对他心生怜悯。

  门派里的人都说长珏是为了逃离皇宫的夺嫡之争才被送来此处避难,可能他母妃这会儿已经死在尸山血海中。

  而他虽贵为王侯,再凛刀门里也要乖乖听命练剑。

  师父待他严格,师姐却心疼他幼嫩。

  尤其,是阿素。

  她宠着他,护着他。

  他手小握不住剑,她还亲自为他打磨了一把小小的木剑。

  练功偷懒时,他免不了被师父责罚,她会偷偷留下饭菜送去给他。

  他性情沉默,不喜不怒,唯独对他的八师姐阿素喜形于色。

  “阿素师姐待我最好。”他眼里都是喜悦,“除了母妃,这世上只有师姐是真心疼我。”

  她为他擦掉嘴角残渣,笑道:“那是因为我把你当成弟弟。”

  可朝夕相处间,周崮却把阿素当成了自己全部的情感寄托。

  他仗着自己年岁小,可以被她抱在怀里撒娇,甚至还信誓旦旦道:“等我日后回了宫,我要把阿素师姐一起带回去,让你做我妻子,做太子妃,做皇后!”

  阿素只觉得他是童言无忌,摇了摇他胸前带的锁:“被师父听见又要罚你,竟锁不住你脑子里的痴心妄想。”

  他却暗自发誓,这锁,锁不住他的日后,他早晚会做回他的陈王侯爷。

  可他却不知道,入了凛刀门的沈素心里只有苍生,她救苦救难,为民而活,绝不会下山做任何人的妻子。

  唯独师父瞧出他眼里的贪婪,屡次罚他在神女像下思过,也怕他毁了沈素,便不准他再进沈素房里,一旦发现,紧闭三月。这一次,他又被关进了禁室里,只因他夜晚偷偷潜进沈素房中,企图像从前那样在师姐怀里入睡。

  师父将他抓了现形,在把他扔进禁室里的时候冷声问他:“长珏,你以为你是宫里来的皇子,老身便不敢杀你么?”

  周崮不敢多言,师父威慑他:“你若再敢动那肮脏心思,老身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却试探地反问出:“师父,若是你死在弟子之前,又该当如何?”

  第九章

  师父眼中迸射杀意。

  一语成谶,晚冬时,凛刀门起了噩耗。

我要他的锁

  师父因练功而走火入魔,七窍流血,命不久矣。

  弥留之际,她传掌门之位给沈素。

  一旦接任,必要终身不嫁。

  周崮慌了,怕了,他在一旁求她不要接掌门之位。

  他清楚成为掌门就要和师父一样练就守护门派的剑法,唯有保持贞洁之身才能练成,一旦破功,也要遭到反噬,他的欲望和绝望碰撞,却还是没能阻止沈素戴上掌门之冠。

  周崮恨绝了火堆里成灰烬的师父,他没有为师父守夜,甚至在当晚尾随沈素进了她房里。

  “师姐,你可以传位给别人,不要做掌门,你再等等我,待我回宫了必定会娶你的,我们做夫妻不是更好?!”

  沈素终于看清了他的疯狂,冷声斥道:“我不再是你师姐,是你师父,不准再说有违伦理纲常之话来人,把长珏带出去,不准再入掌门房内!”“

  自那之后,沈素对他冷漠疏离,凛刀门内,他们已是尊卑有别。

  直到他年满十三岁那年,凛刀门里出现了另外一个男弟子。

  秦确。

  他的存在,第一次令周崮发觉嫉妒可以撕裂五脏六腑。

  十五岁的秦确天赋异禀,比起周崮,他更具资质,自然得沈素器重。

  在一次门派比试中,赢者可索要输者身上的任何一件东西,这是门派规矩。

  首席弟子秦确可主动挑人比试,他选了周崮,赢了他。

  偏偏秦确还要让他一败涂地,指着他脖颈前的物件道:“师父,我要他的锁。”

  周崮惊愕地看向沈素,这是当年她亲手为自己挂上的长珏锁,是属于他的!

  可沈素却道:“愿赌服输,长珏,给他吧。”

  那一瞬间,周崮决意彻底放下他多年来的忍耐、压抑。

  他本就不是长珏,他是陈王周崮。

  他瞪着沈素,从齿缝中挤出,“我是愿赌不假,可谁也不能让我服输,即便是你,也不能!”

  他扯下脖子上的锁,用力地砸在地上,摔成两半!

  沈素要所有人都下去,独自一人时,她俯身捡起了那枚被周崮摔成两截的长珏锁。

  一连三日过去,周崮来到沈素门外求见,沈素谴他走,他便跪在雨中,直到沈素愿意见他为止。

  沈素原本毫不动摇,哪怕他在门外说着:“徒儿有罪,徒儿不该违背师命与门规伤害师弟,还请师父原谅。”

  直到他说出:“如果是阿素师姐的话,她不会忍心让我受委屈的。”

  沈素因此而起了恻隐之心。

  “吱呀”一声。

  门开了。

  周崮恍惚的抬起头,沈素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说道:“起来吧。”

  他立刻爬起来,急切地想要进她房里,沈素一皱眉,他又不敢妄为。

  雨很大,他身上湿透了。

  沈素多看了他一眼,又听见他打了一声喷嚏,只好侧过身,“进吧。”

  周崮受宠若惊,自打沈素成为掌门后他便不被允许进她的房,如今得偿所愿,他狂喜不已,在屏风后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衣后,他说要亲自沏一壶茶来感激师父原谅。

  沈素点点头,周崮端起了茶壶。

  “师父,请用。”

  沈素品了一口茶:“你可真的知错了?”

  周崮用力地点头:“徒儿发誓再也不会惹师父生气。”

  沈素叹道:“长珏,你要记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的前尘早已被锁住了。”

  “可徒儿的锁已经碎了,不是吗?”

  沈素闻言,略有惊愕地看向他。

你是何人?

  第十章

  周崮唇边溢出意味不明的笑,“师父,既然锁碎了,就是天意,对不对?”

  沈素觉得他言语莫名,但见他眼神里染有欲色,她忽然警惕起来,猛地起身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回——”

  话未说完,她身子晃了几晃。

  周崮也站起来走向她:“师父可是身子不适?徒儿扶你去休息吧。”

  “不必。”沈素摆手,“我没事。”

  “可你的额角有汗水,师姐,我帮你擦擦。”

  “别叫我师姐……”

  “那叫你什么?我叫你阿素好不好?”

  “别碰我!”沈素用力打开他的手,很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她一下子向前倾覆。

  周崮顺势把她抱在怀里,他像是要揉碎了她一样紧紧地搂着,气息逐渐粗重:“阿素,我好想你,我快要想得发疯了。”

  沈素无力挣扎,她意识浑浊,终于看向桌上的茶杯,“你竟在茶里……你简直畜生……”

  周崮却笑了,“阿素连骂人都这样动听。”

  “别逼我恨你。”

  他眼神一沉,将人拦腰抱起来朝帐幔中走去,“我敢做,就不怕。”

  沈素慌了,被扔到床上的那一刻,她见他开始褪去衣衫,竟哀求道:“不要,长珏……我是掌门,失去贞洁会护不了苍生……”

  周崮一把扯开她的衣带覆下身来:“我不要你记挂苍生,我只要你做我妻子。”

  翌日,沈素将周崮逐出了凛刀门。

  也就是在那天,宫里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凛刀门山脚下,他们是来接陈王周崮回宫的。

  而周崮为了将沈素带回宫去,竟放出沈素已非处子之身的消息。

  江湖门派皆知凛刀门的掌门必须是处子之身,一旦破规,无法练成门派秘攻便护不了弟子,正是其他邪门外教入侵的好时机。

  亦不知是何人放出沈素已被夺去贞洁的风声,不少邪教在紫竹林里聚集,他们要趁夜夺取凛刀门。

  那晚关于凛刀门被屠戮的记在,于江湖史上只有寥寥几笔。

  墙倒千人推,马瘦万人骑。

  紫竹林里一片血海与残骸,断臂、首级,还有被扒光了衣衫的女弟子。

  沈素的碧衫被血水染成赤红,她踩在尸山上,提着剑,摇摇晃晃地迎向越来越多的入侵者。

  远处有箭矢射来,她无力躲避,阿竹扑向她,挡下一箭。

  沈素绝望地流下眼泪,她嗫嚅地喊着:“阿竹……别死,阿竹……”

  阿竹她躺在地上神志不清,俨然命不久矣。

  恰逢此时,天降箭雨,射杀了所有邪教弟子。

  沈素远远地看见门外涌进了一群骑着高马的侍卫,而领头之人,是周崮。

  他身穿金甲,腰佩长剑,来到沈素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阿素,我来接你走。”

  沈素望向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贞的风声只有逐出门派之人才能放得出去。

  “是你。”她惊恐无比,“你真该天诛地灭!永世都不得超生!”倘若她还有力气,必定拔剑刺入他心窝。

  周崮面不改色,只迅速把她抱起、扛在肩上,带她回宫。

  在一片废墟尸海里,周崮带走了沈素,唯有阿竹在火海里站起身,她愤恨地望着周崮的背影,发誓要让他血债血偿。

  而人算不如天算,算尽机关的周崮仍旧不被沈素接纳。

  即便回到了宫中,锦衣绫罗也换不来沈素多瞧他一眼。

  每一次都是他强迫她与他欢好,再这般下去,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亲信们不忍主子日渐消沉,就因为他带回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皇上大怒,把他从陈王贬成侯,他却仍旧执迷不悟。

  亲信为了讨好而献上一策:“侯爷,听闻蛮山处有一巫医,擅长蛊术,若能求得良药,必能成全侯爷心思。”

  周崮动了心,连夜前去寻医,那瞎眼太婆见他诚心,递给他一盒香。

  “此香是蛊毒酿成,芳香入腑,再每日一碗药汤,定将前尘遗忘。”

  周崮心中喜悦,瞎眼太婆又道:“可你要谨记,三年内不可让其有孕,否则蛊毒会反噬她本身。”

  “晚辈谨记。”周崮命亲信拿出黄金万两。

  瞎眼太婆却不要钱,她只伸手在周崮额前晃了几下,攥紧手心后狡诈一笑:“老身已得了你最宝贵的物件,你回去便是。”

  周崮不知她拿走了自己什么东西,心里虽不安,却觉得也无损失。

  待回到府上要人逼着沈素服下带回来的东西后,她高烧三天,昏睡的像个死人。

  正当周崮大怒要去杀了那老太婆的时候,沈素终于醒了。

  她恍惚地看向周崮,开口的第一句竟是:“你是何人?”

他当真是爱极了她

  第十一章

  果然,沈素真的忘记了过往所有。

  她不记得周崮,不记得长珏,更不记得她自己的名字和凛刀门。

  周崮虽欣喜能与她重新开始,可又遗憾从前在凛刀门内的快乐时光都被她遗忘。

  然而世间从无两全法,他想要与她结为夫妻,就必要做出割舍。

  哪怕她不再是沈素,而是宋晚。

  “晚儿,你可算醒了!”

  “这下好了,与侯爷的亲事也可以提上了!”

  那对自称是宋晚父母的宋大人与宋夫人将她抱在怀里,念着她病情总算好起,亲昵的模样当真令她以为自己是宋家的长女。

  她是宋晚,年方二十二,因半年前骑马摔伤病至今日。

  陈王府的侯爷周崮是她的婚约之人,在她生病期间接来府上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一表人才,年轻英俊,她在醒来后见到他时,也因他的彬彬有礼而心生好感。

  “侯爷待你是极好了,半年来寸步不离的守在你身旁,除了早朝都不去别处。”宋夫人日日吹着耳边风,“你唯有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才能报答这恩情。”

  “是啊晚儿,能做侯爷的正室是福气,爹娘之命你也听,如今病好了,三日之后成亲就是!”

  那被凭空捏造出的身世刻进了沈素的骨子里,她如提线木偶被拉扯着走,一步步地推向了周崮设下的局中。

  成婚当日,红妆十里,宫灯通明。

  洞房时,周崮掀开她的盖头,摘掉她的凤冠,一件件地褪下她衣衫,吻着她、揉着她,带她在欲海里跌宕起伏,一同赴向云雨巫山。

  他却在狂热迭起时不停地喊着她“阿素”,令她误以为他另有所爱。

  可除此之外,他当真是爱极了她。

  为她在府内设立别苑,贴身丫鬟都要六个,绫罗绸缎更是应接不暇。

  他恨不得日夜黏在她身边,她也时常羞涩,扭捏地说着奴才们笑他不思朝政,只缠夫人。

  “我宠着你不好么?”他指尖绕弄她发丝,“只宠你一个,晚娘,我这辈子就只爱你一人,绝不纳二色。”

  他望着她的眼神永远深情缠绵,可她却觉得,他好像在透过她去看另外的女子。

  且他不准她去府内的灵堂,也不准春桃以外的贴身侍女接近她,又一次,一个婢子不小心说错了话,就被他命人拔去了舌头。

  婢子不过是说了句:“夫人与侯爷有今日,真是不易。”

  而宫里其他人来府上的时候也是罕见,他素来与七皇子交好,但却不允许她在七皇子造访时出现。

  就连胞弟周川也被限制来府次数。

  可惜总有意外,她那日在莲池赏花,周川来时周崮还未从皇帝那回来,二人撞见,周川愣了愣,忙低头避后。

  她却很想和府外的人说说话,邀请周川饮茶。

  周川不敢,她说:“我不会告诉你兄长的,你陪我说说话吧。”

  可就在周川落座时,周崮回了府,见到二人亭中同坐的模样,周崮妒心怒起,他冷声道:“弟弟,可还记得阿兄的吩咐?”

他该千刀万剐!

  第十二章

  周川当时吓得面色如土,匆匆与沈素道了声,就转身随周崮去了书房。

  沈素只怕周崮会责难周川,赶忙起身说道:“侯爷,是我非要弟弟陪我——”

  周崮回头看了一眼沈素,神色漠然,令沈素不敢再多言。

  书房里,周川跪在周崮面前,他发誓再也不会单独与嫂嫂相处。

  周崮冷眼昵他,眼神黯然,“弟弟,你清楚她的来历,但你也清楚我这府上除了春桃,其他知情的都是死人,你不想我弃手足之情不顾吧?”

  周川惶恐,“兄长提点的是。”

  “不可接近她。”周崮只道:“若她记忆复苏,也会引来门派追杀,我不愿她身处险境。”

  周川点头称是,心在却暗自问道:你究竟是怕她有危险,还是怕她会记起曾经的血海深仇?

  偷偷来到书房门外的沈素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是从那时,她心里起了疑虑。

  她真的是宋晚吗?

  大家闺秀的虎口会有一层薄薄的茧吗?

  沈素内心的疑虑随着周崮的压制而越来越深。

  她,究竟是谁?

  在哑女阿竹出现的那一刻,寻找真我的意图到达了顶峰。

  当沈素从阿竹手上得来那神女玉坠的时候,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身处骗局。

  可周崮为何要骗她?

  她与他之间究竟是夫妻,还是仇敌?

  直到那击碎神女玉坠的箭矢穿透她胸口,追杀之人喊出的“沈素”二字令她头皮发麻。

  阿竹留下了解药。

  这么多年,她都徘徊在沈素身边,只为得到时机为沈素解除蛊毒。

  阿竹做到了,她为沈素恢复了记忆。

  曾经的一切都闪现在眼前。

  雨夜的强暴,火海里屠戮满门,多年的囚禁,篡改记忆成夫妻。

  她哪里是什么宋晚?

  她是沈素!

  是他师姐、师父、他的掌门!

  而他却违背伦理纲常,非要逆天而行此等大逆不道!

  记起一切的沈素又恢复了憎恨周崮的眼神,她胸前缠着纱布,血水还微微渗出,他一进房,就见她变了个人,登时心惊肉跳。

  她想起来了。他知道,她又将是不会再爱他的沈素!

  “让我走。”她冷声道:“从前的一切我可以与你一笔勾销,只要你让我离开。”

  周崮痛心道:“你明知道我此生此世都不会放你走的,阿素。”

  可恨的是她虽记起了从前,却没有忘记身为宋晚时的全部。

  以至于她还能回想起宋晚曾为了“阿素”而心痛的感受。

  她被他骗得团团转,差点就要为他生下孩子。

  “你若还有一丝良知,就知你我绝无可能。”沈素冷声道:“你毁我失贞,屠我门派,倘若再囚禁我,我只能一死了之!”说罢,她抓起枕下短刀,拔鞘出刃!

  周崮眼见她将刀刃比在脖颈处,迅速出手去拦。

  沈素愤恨躲闪,刀刃割伤了周崮手掌,她怒骂:“你若再敢靠近,我死在你面前!”

  “阿素!”周崮阻拦道:“你我如今已做夫妻许久,又何必还翻起从前旧恨?”

  沈素怒火中烧,她咬牙切齿地握紧短刀,竟是不由分说地杀向了周崮!

  对,该死的人是他!

  他该千刀万剐!

  周崮躲避不及,短刀刺进他胸口,沈素狠狠地还欲推进三分,她是真的想杀了他!

  而门外侍卫在这时冲进房内,他们见沈素拉开,周崮负伤难起,沈素寡不敌众,却还在挣扎地对周崮大喊:“我要杀了你替我满门报仇!你罪该万死!”

  她眼里的恨意令周崮心痛如绞,愤恨令道:“夫人疯魔了,把她关进大牢!”

  那日起,沈素在陈王府的牢狱里不见天日。周崮待她冷静些许后才去牢中间她。

  可她仍旧满眼愤恨,令周崮不得不威胁她道:“阿素,你可还记得世上还有个哑女阿竹?”

这是他的底牌

  第十三章

  沈素愣了。

  周崮仿佛疯魔:“她尚且活着,是你凛刀门剩下的唯一女弟子,又有贞洁,只要找到她,你凛刀门也不怕无人练就秘功。可你若死了,你觉得,我可会放过她?”

  沈素变了神色,她眼神里竟显露出惶恐。

  周崮满意了不少:“从今以后,你只要乖乖地留在我府上,哪怕你厌我避我都不打紧,我答应会让你见到阿竹,好不好?”

  沈素似有动摇,她反问他:“要多久?”

  周崮当着她的面儿喊人进来,下令道:“加快找那哑女的速度,找到后,立即带到夫人面前。”

  侍卫得令退下,周崮见沈素的状态好了不少,趁机来到她身边哄劝:“阿素,你放心,我定会让你们师徒团聚的。”

  他握起她的手亲吻,却被她嫌恶地打开。

  周崮心里生恨,笑问道:“怎么,你不想见阿竹么?”

  沈素怨恨地瞪着他。

  周崮更为无耻道:“至少在这段时间里也要对我笑笑吧,我可以不碰你,但你总不给我好脸色,我心里也是难痛快的。”

  “你简直不如猪狗。”

  “多骂我几句也好,总归是理我的。”

  沈素咬紧牙关,在他欲吻的那一刻厌恶地别开脸,可他强硬地扳过她下巴迫她回应,沈素忍下嫌恶死死地闭上眼。

  她知道周崮的狠辣,自然不想断了阿竹的活路。

  可她也清楚周崮生性贪婪,他步步紧逼,得寸进尺,一点点甜头无法满足他,他强迫阿素与他回到过去。

  “你如今记起了反倒更好,我不必在你面前装腔作势,你也不用顶着假身份与我恩爱,更何况你我早已是夫妻,怎就你恢复了记忆还做不得了呢?”

  他字字句句都挑战沈素的底线,即便骂尽他世间难听话,他也不以为意。

  就是拿着阿竹来要挟,周崮一次次地进她房中。

  沈素恼火愤怒,她只得假称癸水来逃避。

  可她已经有两月没有来过癸水,心里也隐隐有些恐慌,周崮很快就拆穿她计谋,笑她还不是他对手。

  他那晚喝了酒,摇摇晃晃地摸上她的床。

  沈素皱着眉头:“我不舒服,今晚不想。”

  周崮却掐着她脸颊,“避子汤撤下的时间不久,你总要给我生下个孩子才能换走阿竹,对不对?”

  他不停地加码,控制着她、强迫着她,令沈素终于爆发。

  她以绝食来抗争,即便周崮要人灌她嘴里,她也全部吐出。

  “你当真这么想死?连阿竹都不管,连凛刀门都不顾?”

  这是他的底牌,而沈素,也有底牌。

  “我再给你五日时间。”沈素同样逼迫起他:“若见不到阿竹,你看到的就是我的尸体。”

  周崮一气之下将她关了起来,钉死门窗,锁紧房门,又怕她咬舌,嘴里塞着布条,手脚都锁上铁链。

  就这么熬了三天,她饭粒不吃,滴水不尽,周崮心疼难耐,终于摆阵,要人去把阿竹带进府内。

  他早已寻到了那哑女,不过是为了吊着沈素而迟迟不肯让他们相见。

  待阿竹出现,沈素眼里才亮起光。

  “阿竹,真的是你?”

唯有一个逃字,才是上策

  第十四章

  师徒重逢,涕泪横流。

  阿竹跪在沈素面前满面动容:【掌门,你都记起了吗?】

  沈素噙着泪水,重重点头:“是我害了凛刀门,又害你颠沛流离,要是我当初狠下心来,咱们都不是今日!”

  阿竹摇着头,愤恨地比着手语:【分明是长珏背信弃义、枉为做人!他对掌门所做的一切都败坏伦理,现在杀了他,也不晚!】

  沈素却有些惶恐地抬起头,看了看四周,见侍卫是守在门外的,她才刚悄声叮嘱阿竹:“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我又因失去贞洁身无法练成秘功,怕是斗不过他,只能先复苏门派再与他寻仇。”

  阿竹虽恨,也是认可沈素的话,便道:【掌门,我有一计,可助你逃走。】

  二人密谋,身影映在纸门上,令等在门外的周崮越发心焦。

  他徘徊数次,强忍着破门而入的想法,生怕那哑女又起贼心。

  直到房内传来沈素的声音:“我要见侯爷。”

  周崮受宠若惊,飞快地推门进房,沈素同他开口的第一句便是:“你答应让阿竹留在我身边做事,我就不再与你拧着来。”

  周崮自然应下:“不就是留下她狗命嘛,我允你便是!”接着命道:“来人,给阿竹姑娘备上院子,再配侍女,好生伺候!”

  阿竹随侍从离开时,途径周崮身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