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救我,嫂子嫁给灭我满门的仇家。
三年后,我学成归来,发誓道:
「小景长大了,现在能保护嫂子。」
嫂子浅笑,遮住血痕累累的手腕,夸我乖。
直到大仇得报,嫂子命陨那刻,
我才发现,被保护的人,一直是我。
01
十三岁那年,我拉着阿兄一同上山踩点看军队演习。
山路上,凭空冒出十几名劫匪,拿着白亮的大刀,直接朝我们砍来。
打斗中我摔下悬崖。等我清醒,一只脚已折。
我一瘸一拐回到山路,只见被乱刀砍死的阿兄尸体。
我咬着眼泪用木棍拖着阿兄回家,步步渗血。
太阳西沉,我在城门口碰见来寻人的嫂子。
嫂子本是医女,遥遥一看阿兄灰白僵硬的身子,一下摔倒在地,跪扑抱住阿兄,泪水涌出。
一向温言细语,从未凶过我的嫂子第一次满脸通红,发怒道:「小景!你到底带你阿兄去干什么了!」
我瘫坐在地上,无言辩解,只是哭得更凶。
昏黄烛光下,嫂子掏出怀里的银针,一下一下扎在阿兄百会和人中。
「柳郎......不是说好一生一世不分离,你怎么能先走!?」
阿兄种花买花,嫂子采药行医,两人青梅竹马,喜结连理,成就一段青州城药香姻缘的佳话。
两人本分勤恳,这些年攒了些钱准备给嫂子开个医馆,再生几个胖娃娃。
观音庙祈祷的香火未断,两人已阴阳相隔。
爹娘生气,将我捆好送到阿兄棺材前赔罪。
嫂子只是木讷看着我。她眼睛哭肿,即便纸钱烟火再熏也流不出泪,只见眼角血丝斑斑。
从那以后,嫂子的眼睛再没笑过。
02
阿兄丧礼中,一队军士敲响我家的门。
为首的将军样貌英俊,浑身散发出杀穆之气,非亲赴战场不可得。
这人,我认识。
数月前,嫂子进山采药救下重伤一男子,悉心照顾半月后,男子身子见好,不辞而别。
再见男子,他领着青州州府和一众士兵,已是威风凛凛的镇南将军吴羽。
镇南军抬来几具尸体,说是上山剿灭的匪徒,是杀我阿兄的凶手。
嫂子看着那些尸体,不喜不悲,只是紧紧攥着自己的手。
「娇娇姑娘节哀,你和柳家救我一命,与本将军有大恩。现遭此大难,我定不弃你。」吴将军双眼紧锁嫂子。
这架势和眼神我见过,城里刘公子强娶姑娘时,也是这般。
嫂子应是拒了他,吴将军甩袖而去,离开前,眼神狠狠瞪了我和爹娘一眼。
三天后,我晚归,路上被告知家里突遭大火。
原本种满药草,开满鲜花的温馨小院,已是一片狼藉。
我不顾众人阻拦,冲进焦黑的屋子,四处翻找。
最后,在厨房角落,发现两具烧焦的尸体。
官府的人到了,仵作翻看,确定那是我爹娘。
我扑在焦尸上泣不成声。
「小景,别怕。」我回头,只见嫂子缓缓走来,背后跟着吴将军和一队军士,威风凛凛。
嫂子眼眸无神,只是一遍遍摸着我的头,让我别怕。
军士在吴将军的指挥下安排好一切,众人都夸他心系百姓,知恩图报。
只是,他看我的眼神里,满是杀意。
03
三天后,嫂子脸色灰白,塞给我一小包银钱,告诉我:「这是我和你阿兄这些年的积蓄,你带着这些去演武场习武,以后的日子要你一个人走。」
我意识到什么,抓着她的袖口不放,哽咽道:「你也不要我了吗?」
我们一家人明明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
「小景,别怕。」
嫂子摇摇头,上了吴将军的娇子,向北直去,微风携来她的轻语:「你阿兄更需要我。」
爹娘和阿兄死了。
嫂子走了,只带走阿兄送给她的槐花香囊。
槐花巷再无卖花柳家和小女医,青州城内再也没有药香姻缘的佳话。
04
三年后,我从演武场学成归来。
我本立志当一名将军,但经过三年前的火灾,我发誓要维护青州城百姓的安全,所以做了州衙的捕快。
日子平淡却知足。
直到府衙的仵作自裁,一切都变了。
我从他床下搜出一封信,里面是三年前的验尸结果和罪己书。
那是我爹娘的验尸结果,口鼻喉咙深处不见黑烟,背部有致命刀伤。
仵作罪己书中说,身为仵作,为府衙办事,还死者真相。
他毕生凭心从未徇私,但三年前,迫于上官压力,他篡改了验尸结果,槐香巷火场两人是先被杀后放火焚尸,改成被火烧死。如今死者遗孤在衙门任职,他无言面对,自裁谢罪。
我颤颤巍巍将信笺收起,回到当年火场,喝了一夜的酒。
爹娘是被人害死的?信里的上官又是谁?我家向来不得罪人,那背后之人为何要如此陷害我家?
如果爹娘的死有问题,那阿兄当年的死,会不会也?
第二天,我通过赌坊线人和青州帮派头目接上话,我将全部积蓄压上,又打败了他十几名手下,他才告诉我。
「南山不远是军队驻扎的地方,劫匪再蠢也不能去那里犯事。三年前,是有人花钱让我找人扮成劫匪,那人阔绰,一掏就是百两。结果你猜怎么了,就是为杀个花匠。」
「不过那次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还引来了军队,结果舍了几个兄弟。这买卖,算是亏本。」
我憋着怒气,皱眉继续逼问:「那人是谁?是何样貌?」
「三年了,我哪知道?」头目跷着脚,不屑道。
「嘭!」我一掌拍碎木桌,眼神凶狠如豺狼。
见我发怒,头目才松口,从怀中掏出十两银锭递给我。
「我们这行有我们的规矩,那买卖害我们死了兄弟,我们自然要去追问清楚。杀那花匠后,我下面一个妙手空空兄弟在街上见过那人,这银锭就是趁他不备偷来的。」
我翻看银锭,底下赫然磕着「镇南军府」四个大字。
我拿着银锭离开,反手一把火将赌坊烧毁。
火光中,我狂笑自嘲。
「哈哈哈,这三年,真可笑。」
一切线索都串联起来,为何吴将军看嫂子的眼神如此炙热?谁又能威胁州府仵作做伪证,买凶杀人?
三年前爹娘和阿兄的死,只不过是镇南将军吴羽为得到嫂子,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代价却是我全家的性命。
恩将仇报的将军,甚至还博得个英雄救美的报恩美名。
三年里,嫂子从未联系过我,想必早已习惯那将军府的富贵生活。
如此薄情寡义的女人,我竟还挂念了三年。
我在爹娘阿兄坟前点了三炷香,磕头发誓,一定要找那狗男女报仇雪恨!
05
我连夜跑了三十里路,才甩开赌坊那些追杀我的人。
进了黄州境地,我寻得一匹良马,风餐露宿半个月,终于进京。
上京城最近有喜事,十里红妆,热闹喜庆。
我胡乱塞了个葱饼,听见身边人谈论。
「镇南将军府的婚宴就是气派,镇南将军军功赫赫,是我天齐的护国之柱。这新娘子能嫁与如此人中之龙,也不知是哪家千金?」
「俗气,新娘子可不是什么世家贵女,听说是在南境救过将军的命的平民医女。」
「怎么可能?那将军母亲安平郡主是出了名的注重家世,怎么会让将军娶个平民之女?」
「这新娘子三年前就跟着将军入京,听说是郡主身子不好,但新娘子偏偏能做一种有奇效的红粉药膳,苦熬三年为郡主和将军调养身体,这才成就一段佳话。」
「别说了,迎亲队伍接到新娘子了!」
街道人头攒动起来,吴羽身着喜服骑白马,带着隆重的红色队伍游街而来。
我拦在街道中间,抬头瞪着吴羽。
吴羽一惊,挥手让军士将我拉开。
「不要命了,镇南将军府的迎亲马车也敢拦?」一士兵一拳打来。
我奔波多时,身子虚弱,一下被打倒在地。
「嫂子,你大婚怎么不请小景!」
我擦擦嘴角的血,在众人拥上之前发声。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微风掀起轿帘一角。
「这人叫谁嫂子?」
「新娘子吗?那他岂不是将军弟弟?」
「没听说过将军有弟弟啊?」
「难不成,是新娘子的前任小叔?」
谈论猜测声越来越多。
一只纤纤细手掀开轿帘,嫂子顶着红盖头,招手让我跟在轿子一旁。
「阿娇......」吴羽低沉不满道。
「无妨,小景与我本就是一家人,既然来了自当好生招待。」嫂子声音一如往日般温柔。
在全上京城注视下,一个叫花子打扮的人,被镇西将军府的迎亲队伍一同带回家。
到了新房,屋里只剩我和嫂子。
我抓起桌上糕点猛吃,嫂子不语,为我倒茶。
吃着吃着,我哭了。
含着泪水质问她:「你可还记得当初与阿兄的海誓山盟?」
「不敢忘。」
「你可记得当初爹娘和阿兄死时的惨状!」
我将怀里仵作的信和银锭甩在桌上。
嫂子一身华服,头戴金冠,妆容精致。她本就生得水灵好看,在将军府滋养三年,身上更多了几分矜贵气质。
只是她面容消瘦,好看中更带几分清冷。
嫂子将信笺和银锭一一查看,眼底隐约闪过一丝泪光。
我将调查原委告知,嫂子却一点也不吃惊,缓缓收起信笺还给我。
我怒了,不敢置信道:「我想你只是贪图富贵,但如今铁证俱在,你的新郎官就是杀我全家的凶手,现在知道真相,你竟一点表示也没有?」
「我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苦了我阿兄一片痴情,你和那将军都该死!」
嫂子听凭我的咒骂,等我骂完,才缓缓开口。
「小景,光凭这些,是扳不倒镇守一方将军的。」
「什么意思?」我愣住。
嫂子让我坐下,按住我袖口中的匕首,淡淡笑道:
「娶我,只会让他过得比死更惨。」
「你......」
嫂子三年前便知真相。
她说,作为医女,当初复验爹娘尸体时,她便发现不妥。偶又听见吴将军和属下的对话,基本确定吴将军是幕后真凶。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走?」我反问。
说完,我猛地意识到,当初吴将军先杀的阿兄,嫂子不肯跟他走,他才继续烧死爹娘。
如果嫂子还不肯走,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小景,这件事太复杂,你还小,不应该被牵扯进来。」嫂子蹙眉道。
我掏出袖中的匕首,那是阿兄当初送给我的生辰礼,恶狠狠道:「小景长大了,现在只想亲手杀了他。」
为防止吴羽对我下手,嫂子第二天将我梳洗一番,带到众世家夫人茶局里亮相,说我是老家来的弟弟。
我在将军府暂且安定下来,但日子并不安稳。
我的枕头上时常会出现刀片和针头,饭菜里时有毒药,夜里院内也总有黑衣人出没。
吴羽还是想杀我,以绝后患。
为保证我的安全,嫂子搬来我院中住下。
最后是吴羽受不了,亲自登门请嫂子回去,那些暗算杀人的计谋也终于消停下来。
这事被传成娘子生闷气,将军认错哄爱妻的佳话。
不知实情的人,都羡慕将军对嫂子的一往情深。
我气得不行,摔烂几张板凳,怒骂:「这种丧尽天良的人,哪有资格谈爱?」
嫂子碾着药草,告诉我。
「安平郡主并非吴羽生母。他生母也是一个平民医女,三岁时将他送给郡主收养,受了不少苦。他一直念想着自己生母。他说,我身上有他生母的味道和模样。」
我摇晃着脑袋难以接受,过往,我以为吴羽是对嫂子一见钟情,现在看来,不过是为满足自己变态的占有欲。
就因为这可笑的理由,他能狠下心杀我全家。
这种人,和畜生有何分别?
嫂子摸着衣带上的香囊,道,
「你说得对,这种人,是永远不会懂什么是爱的。」
07
半月后,青州帮派追杀我的人摸到上京城。
我觉得这是个掀起旧案的好时机,嫂子却摇头告诉我再等等。
我怎么能等,每天看着自己的嫂子和灭门仇人成双入对,还被京中人称作神仙眷侣。
这样的屈辱,我忍不了。
既然嫂子不让我动吴羽,那我就先拿其他人开刀。
我找到青州帮派落脚的饭店,用那十两镇西军府的银锭为他们续上房费。
世家的银锭只要一动,镇南军府便能收到消息。
很快,吴羽身边副将蒋勇便知,一群粗汉拿着镇南军府的银子滞留上京。
他只要一看见帮派的头目,便能想起三年前的事情,按他们办事的脾性,必然斩草除根。
我只需要躲在暗处,跟着蒋勇便可。
鱼饵撒下,静待其变。
事情进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在上京城,即便是镇南军府,也不敢轻易当街杀人。
等了四五天,不见蒋勇行动,再拖下去,恐生变。
我蒙着脸,主动现身在小巷拦住青州帮派。
「臭小子,我们还愁找不着你,你烧了我们老家,还敢现身?我扒了你的皮。」独眼头目摔碎酒壶,上来要干架。
我一跃上墙,道,「想要杀我,也得你们能活着走出上京城。」
「什么意思?你还敢带人?」
我轻笑,甩给独眼十两镇南军府的银锭,「镇南将军府已经知道你们的行踪,想要活命,就快逃吧。」
七八人左右交换眼神,是要我命还是保住自己的命,他们比我心里更清楚。
「这小子诡计多端,怕是有诈。」
不等众人质疑,独眼一看银锭,立马下令。
「撤!连夜出城。」
他们前脚刚出客栈,盯梢的暗探就把消息报给了蒋勇,蒋勇心急,随意带着十几名府兵便追出城。
我就躲在他们后面。
天将大白,两队人马在一线天厮杀起来。
最后,帮派七八人全数被杀,蒋勇身边也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两三个府兵。
我摘下面罩,捡起散落的大刀,大步朝他们走去。
「你?你怎么在这里?」蒋勇正包扎伤口,见我惊讶道。
我仰头,嘴角勾出一丝笑,
「当然是来送你一程。」
08
两刀劈死府兵后,蒋勇还想反抗,与我对打几回合便咕噜摔倒在地。
我一刀砍中他右腿,他想逃也只能匍匐爬行。
「将军待你不薄,你怎能忘恩负义,什么仇什么怨要你躲在暗处偷袭?」
「我可是当朝六品副将,你敢杀我,信不信我杀你全家!」
蒋勇自知打不过逃不了,软硬兼施想要求生。
我呵呵两声,扔下手中大刀。
「可是,我全家早就被你灭了啊。」
「蒋副将,你贵人多忘事,我可没忘。三年前,是你假扮旅人告诉我南山上有军队演习。那些追杀我和阿兄的劫匪,就是刚被你灭口的帮派吧?那场大火,也是你找人做的。」
蒋勇瞪大双眼,捂住右腿流血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