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盛夏。
秦宁翻开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看了一眼学校的报道时间。
离报道的时间,还剩半个月。
用半个月的时间和陆长英离婚,足够了。
她长出一口气,往家里走。
临进家门前,她把录取通知书压在书本下,直到确定万无一失后,她才推开了家门。
让她没想到的是,妹妹秦梦也在她家。
丈夫陆长英瞥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回到秦梦身上,语气温和极了。
“小梦,你饿了吧?”
秦梦微微蹙起眉头,似怨似嗔,
“姐夫,你是不是觉得我胖啊?我在你心里,怎么就这么能吃?”
她噘着嘴,有些不高兴。
一见秦梦生气,陆长英连忙道歉,声音又软又柔,
“小梦,我就是担心你的身体。你在外面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不像是在家享福的人。我自然要关心一些。”
陆长英看向秦宁,目光冷冰冰的还带着鄙夷。
八月很热,秦宁还是打了个寒噤。
她眸色微暗,手心被冷汗浸湿了。
秦家有两个女儿,秦宁是姐姐,秦梦是妹妹。两人相差一岁多点,长得很像。
七八岁时,秦梦走失。
十二年后,机缘巧合下,人贩子落网时供出了秦梦的下落。秦家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视如珍宝。
就连身为姐夫的陆长英,对她也好的不行。
因为,秦梦儿时救过陆家全家的命。陆家因此感激的不行,和秦家结了娃娃亲。
“愣什么啊?快点去做饭。小梦不能挨饿的。”
陆长英声音冷冽。
秦宁的思绪,被他猛地扯了回来。
她捏着包,狠狠呼吸。
马上要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什么都不要发生为妙。
她回屋放好包,出来后便钻进了厨房。
屋外,响起了陆长英的声音,
“小梦,你成绩那么好,一定是报了很好的大学吧?”
秦梦俏皮的嗯了一声,
“当然啊,我报了清华大学。姐夫你放心,等我清华大学毕业了,也去你们学校教书,咱们就是同事了!”
秦宁在厨房,指甲狠狠陷进了皮肉里。
秦梦怎么这么无耻!
呵……
她甚至连正玄余玄都搞不明白,还想着上清华大学,还想去阳城大学教书?
陆长英笑着,又问了一句,
“对了,你的录取通知书收到了么?”
秦梦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
“我妈说,这种好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没那么快收到的。也许还要几天吧。姐夫,你也着急了么?”
透过门帘子,秦宁看见陆长英假装咳嗽,脸红的不像话。
“确实是这样的,我们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也是刚发出去。”
秦宁收回目光。
脸色逐渐冷了下来。
秦梦,别做梦了,录取通知书你这辈子都收不到了!
秦宁颤颤巍巍的握住一根柴,在自己的膝盖头处狠狠一撞,木柴撇成两边。
她把木柴扔进了灶台下,短暂的沉默下,着火猛地旺盛起来。
妈妈的脸,陡然跳进火焰,让她冷不丁回忆起几个月前的事。
那时已临近高考,妈妈竟然逼着她给妹妹替考。
“秦宁,你顶了我的工作,在屠宰场吃香喝辣。就连你丈夫,也曾经是小梦的娃娃亲。小梦现在回家了,这个债你不应该还么?”
妈妈扯掉秦宁的书,用力地砸在她的头上。
“妈,你让我怎么还?”
秦宁倔强的仰着头,眼底蕴满了委屈的泪。
屠宰场的工作,是母亲逼着正在上高中的自己去的。
就连结婚,也是母亲担心陆长英被别家姑娘惦记,怕肥水流了外人田,在秦梦没消息的时候,逼着自己嫁的。
现在,反而都成了自己错。
被秦宁盯得不舒服,妈妈扇了她一耳光,
“你不是很聪明么。你应该给小梦代考。把她送进最好的大学!陆长英,你也赶紧和她离婚,你一个屠宰场洗猪下水的,怎么配得上大学教授?这都是你妹妹的。”
是啊,她提醒了自己,自己唯一剩下的,就是聪明了。
那天后,自己拼命学习。
在高考那天,她也确实走进了高考考场,只是卷子上写的名字是她自己“秦宁”,而不是“秦梦”。
不论是娘家,还是这个小家,已经没有值得她留念的地方了。
这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一次反抗。
该走了。
只是临走前,她要给这个家“放一把火”。
看着灶火越来越旺,秦宁的眼睛发烫。
“哗!”
门帘子猛地掀开。
陆长英咳得直冒眼泪,看见秦宁也泪眼汪汪坐在灶火边,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么?”
这时,秦梦出现在陆长英身后,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口。
“姐夫,别说姐姐了,她脑子是慢一点。但是她在努力做。你这么说我会伤心的……”
“你的缺点就是太善良。”
陆长英叹了一口气,
“小梦,赶紧出去吧。太呛了你身体不好,怎么受得了啊。我陪你出去吃国营餐厅吧。”
“太好了,姐夫!我想吃糖醋里脊。最近很流行的,酸酸甜甜很好吃!”
“行,都依你。”
陆长英一脸宠溺。
秦梦趁着陆长英换衣服的空挡,钻进浓烟滚滚的厨房。
她一把扯住秦宁的头发,目光恶毒,
“姐姐,你考的没问题吧?我能上清华大学么?”
她眯起眼睛,像只小狐狸。
秦宁隔着烟雾,攥着火钳,眼底的火和灶火一样旺盛。
“肯定能的。”
两个小时后,陆长英吃饭回来。
秦宁正在厨房刷碗。
他去房间翻了一阵后,拿出一张戳着红章的信纸,抵在了秦宁的眼前。
秦宁扫了一眼,是离婚证明,还有阳城大学的红色章子。
“秦宁,我的离婚证明已经开好了。”
他说。
“我也开了。你等一下我去拿。”
秦宁在围裙上蹭了两下,转身回屋。
看着秦宁的身影,陆长英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秦宁这么痛快,就把离婚证明开下来了。在他的预料中,秦宁至少要闹很久,也未必能和自己离婚。
可说到离婚,陆长英一阵头疼。
如果秦梦没被找回来,他和秦宁也能凑合过。
但是秦梦才是自己应该娶的那个人,每当自己看见她娇弱的身子,怯生生的眼神,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了似的难受。
他真的没办法再持续这场婚姻了,他不能伤了秦梦的心。
等了好一会儿,秦宁都没有回来。
陆长英紧皱眉头,一把推开了秦宁的房门。
“找到了么?”
秦宁回头时,眼底还是有些许慌乱的。
离婚证明在高考后就开好了,她把它压在了书桌下,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
“我再找一下。”
秦宁拢起头发,钻进床下。
陆长英冷哼一声,仿佛看穿了一切。
“别演了。我知道你不想跟我离婚。”陆长英叼出一支烟,抵在齿间,“但是小梦已经回来了,你不别扭么?”
“我已经受不了了,我心里压力太大了!”
陆长英猛吸一口烟。
秦宁皱着眉。
她马上就要走了,原本不想跟陆长英起了口舌。
可是她也不想凭白被冤枉。
“我,”
她话还没出口,就看见秦梦捂着脸站在门前,泪水顺着指缝往外冲。
秦梦怎么突然回来了?
秦宁纳闷。
“姐夫,你为了我要和姐姐离婚?为什么啊!”
她一跺脚,哭得梨花带雨。
“你怎么可以和姐姐离婚?我姐姐脑子不太好使,工作也是最脏的那种,她要是离开了你,你让她怎么过啊?”
甩下这句话,秦梦呜咽着冲出家门。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秦宁,指着她的鼻尖,
“你看,小梦多善良。她哭得这么厉害,都是因为你!”
他抓上外套,冲出大门。
屋里瞬间宁静了下来,秦宁顺势坐在地板上,手脚止不住的发颤。
自从知道自己要替她考试后,秦梦逢人便说自己脑子不好使。她说的多了,陆长英也就信了。
秦宁冷笑一声,强撑着站了起来。
她又把自己的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依然没找到离婚证明。
许是累了,秦宁坐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秦宁被闹钟吵醒。
她猛地睁开眼,就看见了陆长英站在自己床边。
“你亲妹妹丢了,你还睡得这么香?”他嘲讽着,“难怪大家都说你脑子不好使,果然啊……”
秦宁掀开被子,声音骤然变冷,
“你应该已经找到她了吧?”
秦宁猜的没错,陆长英出门就看见了秦梦。
她躲在路灯下哭的乱颤。
为了安慰秦梦,陆长英带她去了阳城大学,在阳城大学的校园里,他们从天黑走到天亮。
确定秦梦心情好转时,他才把秦梦送回了家。
陆长英被噎得没话说,随即抬高语调,
“你太过分了吧?我找是我找,你找是你找!这能混为一谈?你怎么对你妹妹这么狠心?”
秦宁起床,趿上鞋去厕所梳洗。
陆长英见秦宁没有半点忏悔的意思,他一把按住秦宁,把她怼在墙角。
“陆长英,我去开离婚报告,你要挡着么?”
陆长英一听,就像躲避瘟神似的,瞬间撒开了秦宁。
可他不甘心,讥诮起来,
“呵,承认了吧。你之前就没开过!”
秦宁的心一颤,就像被他用三棱锥捅了一刀,还放了很多血。
“你再多说一句,这离婚证明就真的开不了。”
“你!”
陆长英咬着牙,把后半句话活吞下去。
同时,看着秦宁关上门,他心里泛起嘀咕。
今天的秦宁完全不一样了,前些天,自己让她朝东她不敢往西。现在她不仅磨磨蹭蹭不做饭,还敢出言威胁自己。
这是怎么了?
中邪了?
屠宰场办公室,魏厂长把离婚证明交给了秦宁。
“说实话,陆教授和你妹妹在街上时,我看见过,两人完全不避嫌的。换做我啊,我早就忍不了了。早点离婚也不是坏事。”
魏厂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和妈妈曾经是同事。
她长叹一口气,
“你妈这个人啊,性子太执拗了。我也不好说。孩子,委屈你了。”
秦宁强忍着想哭的冲动,笑着对魏厂长道谢后离开。
她很感激魏厂长。
连外人都知道自己委屈,唯独最近亲的人,觉得自己应该还债。
下班后,秦宁在厂办浴池里洗了个澡,去掉一声的腥臊味后,骑上自行车回家。
路过棉纺厂家属区的门面房时,秦宁看见秦梦在路边裁缝店往身上比划布料。
为了不和秦梦打照面,她绕了一个圈,这才往自己家方向骑去。她刚拐进阳城大学家属院大门,就被母亲林大花堵在了铁门边。
“过来!”
她眉眼一狠,拽着秦宁往背人出走。
她四顾没人后,这才送开了秦宁的衣袖,就像甩掉垃圾似的。
“你妹子在家哭呢,怎么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
果然……
秦宁也觉得意外。
自从自己嫁给陆长英后,妈妈很少和她见面。
第一次来时,是逼着自己替考。今天出现在这儿,果然还是为了她宝贝女儿的事情。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出幺蛾子,我可对你不客气。”
林大花警告秦宁,
“你现在的生活都是秦梦的,你别妄想占为己有!我让你替考,你也别不服,这都是你欠她的人生!”
秦宁有思想准备,可是妈妈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还是被冻住了。
“她自己不会去教育局问?”
秦宁已经麻木,更不想和母亲废话。
甩下这句话,她转身要走。
林大花再次扯住了她。
“问了,人家说清华大学这种最好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就是来得晚。”
秦宁冷冷地回了一句,
“那就等着吧。”
可她总觉得不对劲儿,既然他们知道会晚一些,林大花为什么还要来找自己?
“你找我有别的事?”
秦宁验证自己的想法。
林大花自豪的仰起头,一脸不屑的扫过秦宁,
“你妹妹马上要去京城上大学了,就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你明天回来帮忙做饭,我要在家里请客!这两年花出去的钱不少,也该往回收收了。”
彻底离开前,再回去一次曾经的家。
秦宁答应了。
第二天秦宁回去的时候,家中的院子里坐满了人,其中还有陆长英。
“出息了啊。我一看秦梦就是聪明孩子。”
邻居奶奶羡慕极了。
“是啊,这还是早前命不好,没想到竟然这么争气。老秦家真的光耀门楣啊。”大舅妈抱着秦梦,怎么也不肯撒手。
陆长英时不时看向秦梦,眼底都是宠溺。
“对了,你们小梦考上哪个大学啦?”
邻居大嫂子问。
“还没录取通知书呢,不过我家小梦报的是清华大学,准能考上。”林大花相当自信。
大嫂子轻轻啊了一声,小声嘟囔,
“录取通知书还没拿?我娘家弟弟已经收到了啊。”
林大花脸色骤然变差,
“我们小梦是最好的学校,通知书都是最晚才能寄出来的。不像你家弟弟,考的是什么师范学校吧?”
大嫂子呵呵了一下,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秦宁感受到了一股灼热的射线。
“呦。你还真是大驾光临啊!”
林大花借题发挥,讽刺女儿,
“陆教授可是早早就来了。你妈昨天还过去亲自请你了,你还怎么晚出现。你真是不把这家当回事啊?!”
秦宁已经习惯了。
今天屠宰场临时加了活,确实很忙。
“妈,今天有点事。”
秦宁当着众人解释了一下。
“呵……”
林大花不给秦宁一点脸,
“你这么蠢的人,我还能要求你什么呢?能记得几天要过来,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唉,可惜了我们陆教授,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就娶了你这个蠢货。”
秦宁窒息了好一会儿。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强忍着泪,钻进了厨房。
让她没想到的是,陆长英跟了进来。
“你妈他经常这样?”
就在刚才,陆长英的脸已经沉了下来。
他娶秦宁的时候,就知道丈母娘不喜欢这个女儿。
秦梦回来后,他越发感觉到丈母娘偏心。
不过他没在意,一母同胞,厚此薄彼是人家的家世。
可既然是家世,关上门自己知道就行。但是丈母娘今天当着这么多人面,对秦宁这样羞辱,他还是没想到。
秦宁死掉的心,突然有了点暖流经过。
可,也仅仅只是经过。
“忘记了。”
秦宁选择性遗忘。
她要走了,轻装上阵最好,记得这么多做什么呢?
“你等一下。”
几分钟后,林大花被陆长英叫进厨房。
“妈,秦宁是我妻子,你刚才的话,也太不尊重人了。”陆长英神情严肃,“你应该跟秦宁道歉。”
林大花一听,瞬间懵了。
“妻,妻子?你们不是马上离了么?”
“长英啊,你别为了她动气啊。小题大做了,她自己都不生气,你不信问她!”
说完,林大花愤怒的瞪着秦宁。
她认为是秦宁在陆长英面前告了状。
“妈,就算马上要离了,我现在和秦宁也没离婚。”
秦宁好半天没缓过劲儿。
做了秦家二十多年的女儿,自己就是个苦力,是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妈妈有什么脏活累活,全部甩给自己。
自己稍有不是,她动辄打骂。
没想到,唯一关心自己一下的,竟然是要离婚的陆长英。
秦宁感动了一下,随即清醒了过来。
她马上要走了,还是不要惹事为妙。
“我不生气,赶紧做饭吧,一会儿要开饭了。”
她撸起袖子,开始切菜。
林大花冷笑一声,
“女婿,你看见了吧。你还是赶紧和她离婚吧,这个窝囊废脑子不是很好用,她真的配不上你!我家小梦马上就是清华大学的学生了,你们才是合适的。”
陆长英目光复杂,在秦宁身上停留了一下,便挪开了。
攥着手里的刀,秦宁狠狠调整呼吸。
等着厨房人都离开后,她全身瘫软的靠在墙上。
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她告诉自己。
天黑后,宾客逐渐散去。
秦宁收拾碗筷,在厨房里洗碗。
“小梦的通知书还没收到,这还有十几天就开学了啊,你是不是没考好?!你不会是想害你妹妹吧?!”
林大花把臭抹布砸在水中,溅起水花。
秦宁抹去脸上的水,抬头时猛地看见了门前的陆长英。
“妈,你说考什么啊?”
陆长英一脸疑惑。
林大花惊得一哆嗦。
秦梦的事情,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
秦梦学习好的形象,也是林大花努力塑造给陆长英看的。
可秦梦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
秦梦被接回来后,根本没心思读书。她仗着漂亮挑选男人,选来选去,不是别人看不上她,就是她瞧不起别人。
几个月过去,她盯上了身为姐夫的陆长英。
“烤土豆啊。”
林大花顿时带着笑,用火钳把余火里的土豆扒出来。她笑得脸上抽搐,
“你看我家秦宁啥都做不好,土豆都烤不好。还给弄糊了。”
陆长英被容易就被她糊弄过去了。
或许,他原本也没在意。
回家的路上,秦宁把离婚证明给了陆长英。
“明天就可以办了。”
陆长英怔了一下,还是点头。
第二天,秦宁起了个大早,准备了陆长英去办离婚。两人刚走出家属院,招生办的小王急火火的跑了过来。
“陆教授,”
他上气不接下气,
“校长找你过去,招生办出大事了!”
陆长英皱了下眉。
他把装着离婚证明的牛皮纸材料袋塞给秦宁,留下一句话,
“只能改天了,你先去上班。”
攥着牛皮纸袋,秦宁的心情很复杂。
今天原本一切就结束了,她收拾几件衣服,就能直接去京城。
这一句改天,自己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回答屠宰场,秦宁套上工作服,钻进又脏又腥的车间,开始清洗猪下水。这一干,就是大半天。
中午正要吃午饭时,林大花火急火燎的走进食堂。
“秦宁!”
秦宁端着饭盒,还没反应过来,林大花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饭盒的饭洒了一地,秦宁瘫在地上,两眼发直。
食堂里鸦雀无声,平时和秦宁要好的同事,一见这架势,赶紧放下饭盒去找魏厂长。
“我的钱呢?!”
林大花趁势骑坐在秦宁身上,死死揪着她的衣襟,
“你太不要脸了,我床下铁皮盒子里的钱,是给你妹妹上清华大学的用的!”
“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回家帮忙做饭,敢情是去偷钱的!”
她歇斯底里的骂。
秦宁原本不想惹事,她只想平静的离开这个地方。可现实逼得她不能不反抗了,欺人太甚!
她顺势压住林大花的手,猛地起身。
林大花没反应过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我叫你一声妈。但并不代表我能被你随意践踏。你的钱我没碰,你的屋子,我自从离开秦家后,我就没进去过!”
秦宁眼中含血,惊得同事们面面相觑。
“我没看错吧?”
“唉呀妈呀!可算是等到这一天了……”
在他们眼中,秦宁就是个逆来顺受的乖乖女。
她从小就跟着林大花在屠宰场长大,林大花稍有不顺心,便对她又打又骂,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
十几年来,从没有人见过秦宁反抗。
“你放屁!”
林大花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扯秦宁的头发。
秦宁动作极快,往后一退,林大花一脚踩在被她打翻的汤汁上,摇晃了两下,啪叽一声又摔在地上。
秦宁冷冷地盯着林大花,无动于衷。
食堂骚动起来,瞬间发出哄笑声。
“林师傅,你是不是搞错了啊!”
有人帮秦宁说话。
“秦梦亲眼看见的,能有错!
这死丫头就是起了歪心思,她恨自己妹子马上就要上清华大学了,她嫉妒!所以偷光了她的学费!”
自己嫉妒她?
秦宁冷笑,这高考都是自己去考的,通知书已经攥在自己手里了,自己还要嫉妒一个半文盲?
可笑。
就在这时,人群自动分开两边。
“魏厂长!”
林大花宛如见到了救星,冲到魏厂长跟前,“你可管管她吧,她偷光了我给秦梦准备上学的钱!”
魏厂长看向秦宁,投去一个心疼的目光。
她再看向林大花时,目光中带着几分讥诮,
“林师傅,我刚才听你说,你家秦梦考上清华大学了?”
林大花脸上终于有了颜色。
“当然啊!我家秦梦是什么孩子啊,那可是太优秀了!考清华大学,手拿把掐一样简单。”
魏厂长点点头,
“那可是好事啊,你把录取通知书拿过来。我们厂最近出了个新政策,职工子女考上大学了,要现金奖励的。”
林大花眼前一亮,可不到一秒钟,又很快熄灭了。
“录取通知书还没到呢。”
全场安静了几秒钟,瞬间哄笑,
“哈哈哈,还没到就说考上了。真是有趣!”
“你家秦梦……你真的确定她能考上大学?”
林大花狠狠翻了一眼在场众人,又把目光聚焦在了秦宁身上。
她冲上前要扯秦宁,
“把钱还给我!”
魏厂长不知道何时,堵在了两人中间。
她把秦宁护在身后,
“林师傅,没有证据的事情,可别乱说。你说秦宁偷了你的钱,你得拿出证据。”
林大花是不敢惹魏厂长的。
她还在屠宰场工作时,魏厂长就是有名的铁娘子。
她咬咬牙。
可一想到自己被秦宁偷光的钱,就恨不能亲手把秦宁掐死!
但,形势比人强,姓魏的既然护着这死丫头,自己也确实不能怎么样。
“好,咱们回家再说。”
林大花服软,准备撤退。
就在这时,秦宁一眼瞥在躲在窗外看热闹的秦梦。
秦梦猛地一惊,灰溜溜的躲了起来。
……
秦宁明白了。
“妈,别走了,既然咱们各执一词,报警好了。”
秦宁话音刚落,秦梦走了进来。
“妈,咱们回家吧。”
她脸色有异。
秦宁不想再忍着任何人了,既然今天闹开了,那就所幸痛快一场。
“妈,你不想把钱找回来了?!”
一听钱,林大花瞬间火了,她扯着秦梦,
“听她的!报警就报警,你不是看见她偷钱了么?咱们去公安局就实话实说,钱她必须吐出来!”
林大花冷笑一声,胸有成竹,
“也让陆教授看看,自己的媳妇是个什么货色!”
秦梦瑟瑟抖着,全让秦宁看在了眼中。
在秦家,秦梦虽然万千宠爱在一身。但是林大花守财的本事很高明,她为了攒钱能一天只吃两顿饭。
秦梦没工作,又搞不来钱,自然会出事。
派出所。
陆长英赶了过来。
秦梦瞬间哭了起来,扑进陆长英怀中,
“姐夫,姐姐偷了妈妈的钱,两个人现在闹进了派出所。我好害怕啊……”
陆长英轮廓分明的脸上,已经蕴满了愤怒。
昨天刚恢复了一点的暖意,瞬间烟消云散。
“秦宁,是我平时给的家用不够花么?”
他声音冷的可怕。
“陆长英,你好歹也是教授,要不要像个长舌妇似的,听风就是雨!昨天你没看见我?我一直在厨房忙活,哪里有时间去她屋里偷钱?”
陆长英见秦宁这幅态度,觉得她无可救药了。
他的眉头拧在一处,
“秦梦是你亲生妹妹,她能诬陷你么?!”
秦宁下颌紧绷了一下,
“陆长英,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相煎何太急……”
陆长英一怔,有些晃神。
他总觉得秦宁变了,可是她为什么变了,自己一点头绪都没有。
就在他思绪乱飞的时候,秦宁叫来了警察。
在警察的见证下,秦宁问林大花,
“妈,你平时是不是不给秦梦钱啊?”
林大花呵了一声,
“当然!小梦花什么钱啊,她一个品学兼优的人,所有心思都花在了学习上,哪里需要花钱!”
“不像你!”
秦梦舔了一下嘴唇,怯生生的看向陆长英。
“一分都没给过?”
秦宁再次问。
林大花不耐烦了,
“我说了!没有给过她钱,小梦不需要花钱。她知道我给她攒钱上学呢。她可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像你,从小就知道偷东西。”
“长英,你看见了吧?这就是你的老婆!还不赶紧和她离婚!”
警察听的五迷三道,问秦宁,
“你啥意思?叫我们来看你家吵架?”
秦宁噗嗤一笑,
“警察同志,我想让你们去棉纺厂门面房的星星裁缝铺查一下……”
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秦梦身上,
“我听说,一旦因为偷窃被抓了。留下什么不好的污点,录取通知书可能就拿不到了呀……”
闻言,秦梦就像被雷劈了似的。
她笑比哭还难看,一把抓住林大花,在她耳边嘀咕了一阵。
林大花一把按住秦梦的手,目光逐渐阴狠下来。
她心口起伏了好久,
“警察同志,家丑不能外扬。我撤案吧。秦宁偷我钱的事情就算了,我既然是她妈,我也只能忍着。”
“妈!”
陆长英叫住林大花。
他从来就是个一板一眼的人。
“我这个不护短,要是真是秦宁做的,她坐牢我也也不会姑息。你不应该撤案。”
仿佛一刹那,秦宁的心,被刀层层刮过。
这一次,秦宁真的累了。
“我也不同意撤案,警察同志,麻烦你们去一趟星星裁缝铺……”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闻言,林大花尖叫一声,冲到了秦宁眼前。
她的巴掌,就向落大雨似的,啪啪啪的砸在了秦宁头上。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啊!你就是想毁了你妹子,你想毁了她,你也别活了……”
秦宁眉眼一深,按住了林大花的手。
就在这时,陆长英走了过来。
原本不怎么好的脸色,越发铁青。
他压着声音,似乎不想让警察听见。
“秦宁,你也知道秦梦马上要上大学了。她这辈子不容易!我给你个机会,你把这件事儿认下了,我可以不和你离婚。”
秦宁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气都在翻涌。
自己偷钱,他爱惜自己的羽毛,觉绝不姑息,要做正人君子,要送自己进监狱。
可现在他明知秦梦犯了错,竟然推自己出去顶罪!
还拿这可笑的婚姻做筹码?
谁稀罕呢……
秦宁扬起眉毛,冷笑着回应,
“陆长英,明天去离婚吧。”
一个轻蔑的眼神过后,秦宁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长英站在原地,痴痴的盯着秦宁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他总觉得秦宁变了,变得让他陌生起来。
可是,为什么呢?
第二天上午,两人在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离开民政局后,秦宁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秦宁。”
陆长英追了上来,他紧抿嘴唇,心口起伏着,
“你要是没地方住,可以住在家里。我办公室后面有床,还能住人。”
秦宁想,他在可怜自己。
毕竟林大花那样对自己他也是看见了的。自己回娘家,只怕会被嫌弃死。
“不用,我单位有宿舍。我今天就搬走。”
秦宁撒谎。
屠宰场那边,自己已经辞职了。
今天回家拿上行李,就能直接去京城了。
“好,那么再见。”
陆长英怔怔的盯着秦宁,觉得她好陌生。
秦宁转身离开,很快的消失在人海里。
走在盛夏的路上,秦宁的心头越来越烫。
她仰头望着天空,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了。
她的人生,即将重写!
收拾好东西,带上自己所有的积蓄,秦宁用早就买好的车票,踏上了去京城的火车。
晚上,陆长英回家时,看见秦宁的小包挂在衣帽架上。
这个包是秦宁最常用的那一个,她忘了带走?
还是,她还没走?
陆长英快步走进秦宁的屋里,他猛地拉开衣柜,柜门里已经空荡荡的,就连一根头发都不剩下。
他的腿一软,失神的坐在了床上。
第二天一早,陆长英赶到了屠宰场。
刚进厂门时,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扑了上来,陆长英差点吐了出来。
“呦,这不是陆教授么?”
魏厂长正好经过。
她面上带着笑,眼底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陆长英见过她,还是在和秦宁的婚礼上见过。
“你好,魏厂长,秦宁住在哪?”
魏厂长眨了眨眼睛,
“她辞职了啊……”
“什么?辞职!”
陆长英惊得说不出话。
秦宁到底怎么了,只是和自己离婚而已,为什么要辞职呢!她这种人离开国营大厂,可怎么活下去啊?
“你不知道?”
魏厂长冷笑。
陆长英还处在震撼中,他摇头。
“也难怪啊,离婚了,辞职了,秦宁是个有勇气的人。换做我,每天有个小狐狸精在家里乱转悠,也是受不了的。”
陆长英听出了魏厂长对自己的不满。
他的脸黑得像锅底灰,
“魏厂长,我和秦宁离婚,不是因为任何人。”
“呵……”
魏厂长摆了一下手,留下一个轻蔑的目光。
“你自己相信就行,我还有事,我去杀猪去了。”
碰了一鼻子灰,陆长英站在屠宰场门口,想了很久秦宁的去处。他突然觉得自己对秦宁一无所知。
她能去哪?能有什么朋友,自己身为丈夫,竟然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想了很久,陆长英只能去医院,想问问丈母娘哪能找到秦宁。
至少,他应该把包还给秦宁……
对!
只是因为一个小包。
“妈!我去问了,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都发完了,就是没有我的呀!”
病房里,秦梦的哭声很尖锐。
陆长英刚要敲门,就听屋里传出了林大花的声音。
“小梦,都是秦宁搞的鬼……”
林大花的声音很疲惫,但是恨意满满,
“我上午去教育局打听了,她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我要她替你考试,这个死野种竟然填的是她自己的名字。”
一听这话,秦梦尖叫,
“妈!这野丫头就不是咱们家的种,你怎么能信她的话呢?”
林大花呜咽着,捂着心脏,
“该死的贱种!要不是她和你有几分像,还有点聪明,谁会留着这种人在家啊!白眼狼,我要不是看着她还有用,我早就把她赶走了!”
“教育局说,再过两天,清华大学就要报道了。她现在应该已经去京城了!”
母女二人的话就像一把钢刀,直直插进了他的心脏。
难怪,秦宁那么痛快地和自己离婚……
原来考上清华大学的,竟然是她。她早就盘算好了退路,这才和自己离婚的!
手上的小包,在陆长英手中已经攥烂。
“秦宁,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情!”
砰的一声,陆长英猛地踹开医院病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