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淑英被接到部队后才知道,自己的丈夫赵永成因私请假离队已经五天了。
司令一脸焦急的看着她,“我们主要想知道小赵究竟遇到什么困难了,这是他第一次请假这么久。”
余淑英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也已经半年没见到丈夫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她流产快出院的时候。
赵永成仅仅到医院陪了她不到一个小时,就说部队不能请假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我也不知道。”
“他半年没回过家了,也没联系过我。”
余淑英将自己的身子蜷缩起来,垂下头不敢看对面领导的眼神。
“半年没回家?怎么可能!整个部队都知道赵团长最恋家了,每周末都专门骑车回家去陪你,嫂子,你别不好意思了,家里有困难跟我们说!”
余淑英抬起头看向正在说话的薛排长,“他每周末都回家?”
“是啊,每周末请假四个小时,都快一年了,从没变过,嫂子,你可真幸福!”
余淑英感觉自己的身子慢慢发僵,后脑勺越来越沉。
因为上一次赵永成周末请假回家,还是一年前她的生日。
但那次因为他带了白月霞一起来,所以她闹着将生日蛋糕打翻了,从那之后,周末赵永成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余淑英双手握拳又松开,“白月霞最近是不是也请假了?”
薛排长愣了下,眉毛微微上扬,他思考了半天突然拍了下大腿,“好像是的!前两天文工团的小李还问白团长什么时候回来呢,说她已经请假五天了!”
余淑英刚想再问些什么,接待室的大门突然被敲响了。
“报告!402团赵永成。”
老司令快速起身打开门,“小赵!你可算回来了,这些天你去哪了?出什么事了?”
“司令,白团长家有些私事需要我帮忙,我就跟她回老家了一趟。”
余淑英看着站在门外熟悉的那个人,此刻却如此陌生。
赵永成扶着司令进门,然后视线落在了余淑英身上。
“你怎么在这?”
他看到余淑英的目光先闪过一丝惊喜,但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死死瞪着她,“就因为我最近不联系你,你就来部队告状?余淑英,你真的长本事了!”
一旁的司令刚想解释,赵永成已经大步来到了余淑英身旁,他拉着余淑英的胳膊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
“还是说,你是来找月霞麻烦的?”
左胳膊的疼痛令余淑英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一年前的生日,赵永成带着白月霞回家时,她刚换好花了半个月工资买的长裙。
“今天也是月霞的生日,我就想着你们一起过了,她一个人在这边也孤单,淑英,咱们以后多照顾照顾月霞。”
余淑英看着面前的白月霞,身形娇小,巴掌大的小脸,白皙如玉,这就是丈夫口中那个单纯的小学妹。
赵永成说过,白月霞是他以前去南边进修时候遇到的,白月霞是他们那批进修学生里唯一一个女生,所以当时他们都认白月霞做妹妹了。
现在白月霞被分配到这边了,还当了文工团的团长,他们二人自然而然就亲近了起来。
余淑英嫉妒心暴涨,砸了桌上的蛋糕,“我生日,你带个女人回来一起过?”
赵永成猛地抓住了余淑英的胳膊,“你的思想真是肮脏!”然后两人抱着就离开了。
余淑英使劲摇了摇头,想将过去的难堪从脑海中甩走,她看着面前怒目而视的丈夫,“你抓疼我了。”
门口传来了白月霞的声音:“赵哥,你别这样,兴许是嫂子很久没见你,担心你才来部队问你情况的。”
“担心我?你把她想的太善良了!”
余淑英盯着夺门而入的白月霞,本来想跟赵永成解释的念头瞬间被打消了。
白月霞看着余淑英,突然深深鞠了一躬,“嫂子,因我家中有急事,赵哥就陪我回老家了一趟,走得急没跟你提前打招呼,我在这跟你赔个不是!”
“嫂子,对不起,你别误会我跟赵哥。”
等白月霞再次抬起头,眼眶中已晶莹剔透。
赵永成立马松开了余淑英的胳膊,“月霞,你干嘛跟她解释!”
余淑英扭过头去,她睫毛有些微微颤抖,“赵永成,部队可以请假是吗?”
赵永成没明白她的意思,只瞪了一眼她,然后拿了纸巾给白月霞。
“所以,我流产的时候,你可以请假来陪我的,但是你没有对吗?”
余淑英深吸一口气平息了下自己的情绪,“赵永成我问你,这一年,你每周末请假外出都是去哪了?”
赵永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面部肌肉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微微抽搐着。
余淑英第一次看到丈夫这么惊慌的样子,她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可是她还是不信,她不相信一向老实的丈夫会骗她。
白月霞拽着赵永成的袖子晃了下,赵永成瞬间回了神,“月霞家有事,所以我就陪她回家处理事情了。”
“什么严重的事情,要你每周末都请假陪她?”
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比她流产,失去他们的孩子还重要!
白月霞脸色倏地一白,不自觉地往赵永成身后挪了挪,“嫂子,这是我的私事不方便跟你说。”
赵永成眉梢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嘴巴张了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可每次刚吐出半个音节,又咽了回去,“淑英,听话,别闹了。”
余淑英微微眯起眼睛,像是要把眼中的绝望藏起来,可那阴影却像是绝望滋生的黑暗角落,怎么也驱散不了。
她流产的时候,赵永成都没这般为难吧。
余淑英闭上眼睛,想将这份痛苦全部消化,但是她做不到。
“首长,既然赵永成同志平安回来了,你有什么好奇的就直接问他吧,我先回去了。”
她跟司令微微点了下头,然后拿起背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整个下午,她在车间拼命包沙发,只有忙碌起来,她才可以暂时忘记痛苦。
直到梁金花过来提醒她该下班了,她才回到现实中。
“咋了这是?都快七点了,你咋还在这?”
余淑英浑身无力地靠坐在墙边,双手撑着自己的脑袋,“马上就回,你先走吧,一会我检查车间。”
她一个人静静在车间等到太阳下山,才起身回家。
余淑英到家一打开门,看着门口的军靴,愣了几秒。
“回来了。”
赵永成左手拿着锅铲,迎着余淑英走了过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以前不是六点就下班了吗?菜都凉了,我去热热。”
她看着赵永成忙碌的身影,以为是在梦里。
赵永成热好菜,将还呆立在门口的余淑英拉着坐在桌子前。
赵永成很熟练的将一只虾剥皮后放进她碗里,“看你瘦了,我就买了些肉,多吃点。”
然后从口袋掏出一个信封,“这是这一年的工资,我因为有些事情用掉了点,还剩这些,你好好存着。”
要不是赵永成提起来,她似乎忘了,他已经快一年没给家里拿过钱了。
“淑英,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们厂里不是缺木工吗,月霞的弟弟干过两年木工,你找个机会把他推荐到你们厂里吧。”
余淑英心底刚柔软下来的部分,瞬间又布满了荆棘。
“所以你半年不回家,一回家就是为了白月霞?”
“我半年前流产的时候,你有这么上过心吗?”
赵永成握住她的手,“咱两还年轻,再要一个孩子就行。”
“再要一个孩子?赵永成,您凭什么认为我还想再生一个孩子,你凭什么认为,我还想跟你再过下去?”
余淑英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她看着桌上的菜,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香辣土豆片,炸虾,清蒸鱼,麻婆豆腐。
多丰盛的菜啊,平日里过年才有机会吃到的虾和鱼都有了,可是她对海鲜过敏,并且从来不吃辣。
以前,爱吃辣的赵永成专门为了她,跟部队的大厨学了一堆南方菜,有时还将鸡肉牛肉做成海鲜的模样讨她开心。
可现在,他居然连她对海鲜过敏都忘记了,他做这些菜的时候究竟在想着谁?
“你到底在闹些什么?”
“我在闹些什么?赵永成,你知道你已经结婚了吗?你跟别的女人每周末在一起的时候想过你还有个妻子在家吗?”
赵永成猛地站起身,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你没上过大学,不懂同门间的情谊,我跟月霞亲如兄妹,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余淑英的嘴巴像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一样,半张着说不出话来,原本透着红晕的脸颊此刻失去了所有血色,“对,我没上过大学,不懂你。”
原来在他心底,真的瞧不起她这种高中毕业就进厂包沙发的工人。
“那不然,我们离婚,你找个上过大学的怎么样?”
赵永成死死盯着她,然后将手中的筷子狠狠摔在地上,“余淑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两个字,你就这么轻易说出口了?”
“今天回家,我本来想把家属院房子的钥匙拿给你的,部队安排的房子下来了,我还提交了申请,后天部队会派车过来帮忙搬家,可你居然想着跟我离婚?”
“就因为你那莫名其妙的嫉妒心和无缘无故对我的猜忌?”
“莫名其妙的嫉妒心?无缘无故的猜忌?”
余淑英眉头微微颤抖,眉梢无力的下垂,眼泪已快要流干。
“你想离婚是吧,有本事你就真去法院提起诉讼,那我就跟你离!”
赵永成一把将身上的围裙扯掉,转身向家门口走去,他利索地穿好鞋,“对了,不要再去部队找我!恨不得天天宣扬我乱搞男女关系,你影响我可以,但别给月霞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咚”地一声,门被关上了,楼道里离去的脚步声格外大。
余淑英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她心底有些东西好像坍塌了。
第二日,她正埋头在车间干活,有人说部队来了人有事找她。
她以为是赵永成来给她道歉,却没想到在厂门口看见了白月霞。
一身军装的白月霞站在太阳下,身姿挺拔,双眸清澈而明亮。
厂门口来往的路人,都不时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余淑英低头看着自己,她的工服布满了木头屑跟油污,她调整了下呼吸然后将碎发往耳后别好,才朝白月霞走去。
一看到余淑英,白月霞忙挥了挥手,“嫂子!是我!”
余淑英走到她面前,“有什么事直说吧,我还要干活。”
白月霞一把握住余淑英的手,“嫂子,赵哥跟我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跟你解释清楚的。”
余淑英用力将双手抽了出来,“你说吧,我听着。”
“我真的是遇到了些困难,所以这一年来赵哥才帮我的,他不告诉你也是我的主意,跟赵哥无关,是我怕你误会我两,才不让他说的。”
余淑英冷笑了下,“他这么听你话干嘛跟我结婚?”
白月霞鼻头开始泛红,眼眶快速地湿润起来,“赵哥人真的很好,以前他在学校时就很照顾我,处处都为我着想,但因为一些事,赵哥毕业跟你结婚后我们就没再联系,所以现在重逢,我才敢将自己不堪的一面展现给他。”
“因为,我真的曾经跟赵哥关系很好,他待我如亲妹妹一般!”
余淑英一时被堵得不知道说什么,听她的话,就像是年轻时赵永成跟他两情相悦,毕业后被她破坏了他们的感情似的!
余淑英怎么听这番话都不像是她在跟自己解释她和丈夫之间的关系,反而更像是炫耀。
“嫂子,部队军风严格,赵哥又那么正直,你可以对我的人品保持质疑,但请别误会赵哥好吗?他昨天归队后一个人在训练场跑步,直到半夜都不肯回去。”
“我问了他好久,他才说你要跟他离婚,嫂子,你可千万别做出错误的决定啊!”
说到这,白月霞的泪水突然像决堤一般疯狂流下,余淑英只觉得莫名,现在这样,该难过该哭的不应该是她吗?
“月霞!”
余淑英回头看到赵永成的时候,似乎明白了,白月霞为何突然这样落泪了。
“余淑英!我说了,别找月霞的麻烦!”
白月霞紧紧握住赵永成的手,“赵哥,是我来找嫂子的,嫂子没找我麻烦,我只是看你昨晚上那么痛苦,就来跟嫂子解释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嫂子没有欺负我,真的,赵哥!”
赵永成轻轻擦去白月霞脸上的泪水,然后看着余淑英的眸子逐渐凶狠,“我没想到你是这种女人。”
“当时看你没什么文化但是人还算本分老实,你现在跟那些泼妇有什么区别?! ”
余淑英望着眼前她曾视为全部的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了陌生。
“赵永成,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
余淑英往后退了一步,尽量站的离他们二人远些,“我没有对她说过任何不敬的话语,没有欺负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哭,尤其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你来了之后,她要表现的如此可怜。”
“我只知道她今天来告诉我,你们曾经,关系紧密,亲密无间。”
最后四个字说出口时,余淑英内心突然觉得空洞无比,她好像没必要说这么多的。
“算了,随你们便吧。”
在离开时,她只留下一句话,“你不是说不让我去部队找你吗,怕影响她,那也请你们别来厂里找我,不要影响我!”
好不容易下班后,余淑英回到家将结婚证拿了出来。
当初炙热相爱的两人,究竟为何走到现在这般模样。
曾经每天任务繁重,但周末仍抽出时间带她看电影的男人去哪了?
曾经只要在家就舍不得让她做家务的丈夫去哪了?
曾经因为舍不得她每天赶一个半小时的公交上班,就花了所有积蓄给她买了辆自行车的丈夫去哪了?
曾经为了怀宝宝,天天省吃俭用给她买大鱼大肉的丈夫到底去哪了?
余淑英的泪水将结婚证打湿后,她才回过神来。
可能半年前那个流掉的宝宝就预示着,这段感情是时候有个结束了吧。
第二日,她跟厂里请了个假,然后赶去了部队。
赵永成到接待室时,没想到余淑英会这么快就跟他认错,所以他心情还不错。
“你不用跟我认错,跟月霞道个歉就行。”
余淑英垂下头,将情绪全部掩盖,然后掏出了二人结婚证,户口本还有身份证。
“我打听过了,只要我们都同意离婚,我不需要起诉你,我两拿着这些东西去民政局申请离婚登记就行。”
“就是得你们部队也同意给我们开个证明,因为毕竟你是军人。”
赵永成浑身发抖,他眼底逐渐布满血丝,“好啊,余淑英,你就这么急着跟我离婚是吧,行,离!”
他喘着粗气快步离开,不一会,带着一位政工干部回来了,“领导,我申请离婚,请部队审核并批注!”
赵永成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余淑英的眼神凌厉无比。
调节干部瞟了眼脸色灰白的余淑英后叹了口气,“小赵啊,你这是做什么?”
“咱们平时任务重都不怎么能顾好家里,小余多好多老实的孩子啊,你之前一出差就大半年,小余也从不抱怨,给你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你这时候耍什么脾气啊!”
“咱们做军人的不仅要为国奉献,更要懂得为家人奉献啊!”
余淑英本就快要崩溃的情绪,在听到这句话后彻底崩溃了。为什么别人都能看到她的付出,明白她的脆弱,但身为丈夫的赵永成却如此对她呢?
赵永成很少见余淑英哭,一次是他跟她求婚时,还有一次就是前天在家跟她吵架的时候。
就连流产那次,余淑英的情绪都是很稳定的,他还记得他从外地赶回来看到余淑英时,她只是静静躺在床上,跟他说了句,“对不起,孩子没了。”
政工干部摇摇头,“你们现在这个情况,部队肯定不会同意你们离婚的,给你们一段时间,等你们两都彻底想清楚,要是还想离婚的话,我就给你们开证明。”
“小赵,你今天要是没紧急事情,就回家吧。”
赵永成看着余淑英,然后点了点头。
等余淑英情绪稳定下来,赵永成想拉她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了。
“今天我来的时候,是已经想清楚要离婚了,等你哪天想清楚了跟我说,我再过来,到时候相信你们领导也会同意的。”
余淑英将桌上的证件收好,赵永成一把将她手中的证件拍掉,“余淑英,你今天这么一闹有想过我之后在部队怎么工作吗?”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为了月霞跟我闹离婚,以后我跟月霞还怎么在部队里工作!大家都会说我们作风有问题!”
又是白月霞,又是为了她。
余淑英看着被赵永成打落在地的证件,她死死咬住嘴唇,俯下身将证件一件件拾起放进包里,“等你情绪稳定了来找我,我们离婚。”
凌晨四点,赵永成醉醺醺地被人抬回家时,余淑英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嫂子,赵团长喝醉了,他一直说想你,我们就赶紧给他送回来了,那我们先走了。”
余淑英看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赵永成,情绪复杂。
她不知道今日醉酒的丈夫,是不是因为她才情绪失控了。
她本来不想管他,但看着赵永成的脸,还是心软了。
就再照顾他最后一次吧,当给这段婚姻画上个好结局。
她刚给赵永成换了睡衣,突然床上的人一把将她抱住,“淑英,你为什么不能大度点?”
余淑英听到这句话后浑身发抖,她拼命想从赵永成的怀中逃开,但奈何力气悬殊太大。
半醒着的男人逐渐手脚不老实,余淑英害怕的喊着,“赵永成,你干嘛!”
但女生天生体力上得差距,让她所有痛苦与不愿的挣扎,全部被黑夜吞噬了。
天色微微发亮,赵永成抱住已经哭到发僵的余淑英,缓缓地说了句,“月霞很可怜,你就别闹了,好吗?”
原来赵永成昨夜,根本没醉。
“孩子没了,咱们就再要一个,好不好?”
余淑英撑起浑身发抖的身子,“赵永成,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这日之后,赵永成就归队了。
后来,他去厂里找过余淑英几次,但余淑英一次都没见过他。
“英子,你家属又来了,他说他要去北边出差半年,让你照顾好自己。”
“哎呀,夫妻吗,有啥事是过不去的呢?床头吵架床尾和,炕头一热,这夫妻还哪来的矛盾?”
余淑英听着车间里其他人的劝说,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更加努力地包沙发,一个沙发一块五,她再上点强度,一天就能包完两个沙发,这样等赵永成出差回来,就算他不同意离婚,她也有钱起诉离婚了。
可是生活好像从没宽恕过她,她又怀孕了。
那一夜的不堪,居然带给她了一个孩子。
要是以前,她会开心到跑去部队将这个好消息带给赵永成,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她该怎么办。
孕反越来越强烈的时候,她已经不能专注于车间的活,现在她一天连一个沙发都包不完了。
部队时常有人带来赵永成的信,但她从来没看过,那些信从她收到的时候就被扔进厂里的大熔炉了。
肚子一天一天变大,她有时在想,是不是老天爷又给了她跟赵永成一次机会?
可是她又很清楚的知道,丈夫的一部分感情已经给了别人,他们的婚姻已经步入末路。
可若是真的离婚,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没了父亲,长大后得遭到多少白眼。
既然这个孩子是两个人带来这个世界的,那赵永成有权利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决定将怀孕的消息告诉赵永成后,余淑英轻松了很多,就算离婚,孩子也还是有父亲的。
她写了封信,下次部队来人送信的时候,她让人将自己的信带了回去。
秋去冬来,第一场大雪降临的时候,余淑英以为就要收到回信了,却没想到,等来了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白月霞带着赵永成的信站在厂门口时,余淑英有些恍惚。
白月霞看着余淑英的肚子,眼底莫名的情绪令余淑英有些发慌,“嫂子,你又怀孕了,恭喜啊!”
“这是赵哥的信!因为部队的任务还没完成,赵哥可能得推迟一两个月再回来了,怕你担心,先写了封信给你!”
“嫂子放心,赵哥在北边过得很好,我在那边的时候有替嫂子好好照顾他!”
余淑英听到白月霞的话中话已经无力再去生气,她拿了信快步回厂,生怕这个女人做出些什么伤害到自己和孩子。
拆信的时候,余淑英已经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了,她只是想看到赵永成告诉她,不论离婚与否,他都会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会跟她共同将孩子抚养长大。
可是拆开信后,她所有的期望,所有对于这段婚姻的感情瞬间烟消云散,“就算离婚,孩子也是我们赵家的,你只要把孩子给我平安生下来,我就离婚。”
余淑英以为自己会哭,可是她好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孕三十一周时,余淑英上午刚收到赵永成已经回来的消息,下午就准备去部队找他。
于是她手底下干活的动作愈发快了,她刚给沙发木框上钉好坐垫,一个起身,一股热流从她下半身涌出,然后她头脑发沉,重重摔在了地上。
等她慢慢清醒过来,耳边的声音逐渐清晰,“家属呢?怎么一个家属都没来!”
“刘医生,家属到了!”
“那就快签手术同意书啊!”
“刘医生,家属不同意保大人!他们、他们说要保小孩!”
“混蛋吗这不是!孕妇大出血了都!孩子早产,就算生下来也不一定能救活!他们怎么会决定要保小孩!”
余淑英身下的疼痛瞬间不见了,她嗓子眼里全是血腥味,挣扎着努力开了口,“医生,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了,不想再失去第二个了。”
医生看了眼余淑英,“你的命同样重要。手术吧,保大!”
手术室里的人互相对了下眼神,然后医生紧紧握住余淑英的手,“争气点,你和孩子都要活下来好吗?”
余淑英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然后点了点头。
她看着头顶的灯光,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似乎在一点点流逝,但耳边总有个人不断叫着她的名字。
赵永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决定了,他无力地坐在手术室门口。
“妈,我们是不是应该保大人?”
他猛地站起来,不停拍打着手术室的门,“我改主意了,保大人,保大人!”
林春凤赶了两天的火车才终于见到自己的儿子,本来想着儿媳妇孕晚期了好好照顾她,结果一下火车听到的消息竟然是她儿媳妇又流产了。
她赶紧上前拽住赵永成,“大出血了!孕晚期大出血没几个能活下来的!你听妈的没错,这时候孩子生存的概率更大!保小孩没错的!”
白月霞在一旁跟着附和,“赵哥,医生能保住孩子就是万幸了,现在别给医生压力了好吗?”
足足七个小时的手术时间,医生终于出来了。
赵永成抓住医生的手,“我老婆没事吧?”
林春凤则是大声发问,“孩子保住了吗?”
刘医生看了眼手术室门口的三个人,冷漠地甩开赵永成的手,“母女平安。”
“但胎儿早产,身体有很多问题,所以直接送进新生儿重症监护室了,至于孕妇,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回,也在重症监护室。”
赵永成“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幸好、幸好。。。”
刘医生盯着跪地上的赵永成,“但是孕妇因头部受过外力撞击,所以她现在有些记忆混乱,会不记得一些人和事。”
赵永成的瞳孔急剧缩小,眉毛紧紧拧在一起,“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会这样?”
刘医生轻轻“哼”了一声,眼眸中覆上了一层寒霜,“孕妇大出血前晕倒了,头部撞到了硬物。”
“我现在可以看看她吗?”
刘医生冷呵了下,“看谁?你早产的女儿吗?”
赵永成感觉到了医生的怒气,他窘迫地低下头,“看我老婆。”
“不行,病人需要在重症监护室待几天,等送进普通病房,你就可以见到她了。”
林春凤将赵永成拉至一旁,“咋生了个女儿?”
“还不如不生!”
白月霞轻轻挽着林春凤,侧头瞟了一眼赵永成后提高了声音,“阿姨,嫂子走了一回鬼门关为赵哥带来了这个孩子,现在母女平安就是万幸中的万幸了!”
赵永成在一旁静静看着白月霞,“月霞,谢谢你,辛苦你了。”
林春凤挑了挑眉毛,“人家月霞在这陪我们待了大半天了,没吃没喝的,你还不带人家去吃点东西?”
赵永成赶紧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不好意思啊月霞,我都忘了你也在这了,走,咱们去吃点好的,妈你也去,反正现在见不到淑英,在这等着也没用。”
刘医生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狠狠皱起了眉。
余淑英看见刘医生时,护士刚给她换了瓶液体,“刘医生,我女儿还好吗?”
“非常健康!虽然是个早产儿,但可比正常出生的孩子活泼多了!”
余淑英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
“刘医生,那件事情你也跟我丈夫说了吗?”
“嗯,都按照你嘱咐的说清楚了。”
“在未来的日子里,你们母女两可能会很辛苦,你都想清楚了吗?”
余淑英的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格外明亮,“嗯。”
“等我顺利离婚后,我请您去胜利饭店吃顿好的!”
刘医生看着病床上虚弱的连呼吸都困难的女人,微笑看着余淑英,“好!一言为定!”
“恭喜你,余淑英女士,跟你女儿一样,新生了。”
“谢谢你,刘医生。”
余淑英被转到普通病房那天,已经是她从鬼门关走出的第七日了。
从ICU出来的时候,看到婆婆也在她属实吃了一惊。
“淑英!”
赵永成发疯了似得冲着她的病床跑了过来。
余淑英看到赵永成眼底的血丝,将头别了过去。
“让开点啊!”
两个小护士将赵永成推开,“别大喊大叫的,病人不记得了,会吓着她的!”
好不容易进了普通病房,赵永成赶紧坐在余淑英床头,“淑英,你还记得我吗?”
林春凤拍了拍赵永成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不记得也好,要是她记起来以前的事情不又要找你和月霞的麻烦?”
林春凤从来就没喜欢过余淑英这个儿媳妇。
他儿子好不容易走出山沟考上了军校,本来想着能在城里娶个高知高干的儿媳妇,却没想到儿子刚毕业就带回了一个厂里包沙发的!
性子泼辣,一点都不贤惠,结婚几年好不容易怀了孕还流产了。
林春凤觉得余淑英配不上他儿子,只有像白月霞这种也上过大学,文文静静听话的才适合赵永成。
林春凤白了一眼病床上的余淑英,然后嘱咐赵永成,“现在就让她好好把我孙女喂大就行了!”
余淑英闭着眼睛静静听着林春凤的话,双手在被子里死死攥住了衣角。
过了几分钟,林春凤开心的声音响起,“月霞,你来了!”
余淑英嘴角微微翘起,她突然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抱住了坐在床头的赵永成,“你说你是我丈夫,那你一定很爱我对吗?”
余淑英感觉到赵永成的身子慢慢僵住,他的头不自然地贴着自己的脸颊,于是她更用力将自己贴紧他。
“咳!咳!”
林春凤迎了白月霞进来,余淑英这才慢慢松开赵永成。
白月霞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毫无血色,她眼眶微微发红,拿着水果和补品的手有些发抖。
余淑英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她拽着赵永成的袖口,“她是?”
赵永成盯着余淑英,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些什么,他慢慢回话,“我的同事。”
余淑英赶紧朝白月霞招了招手,“快坐下,站着多累。”
赵永成忙起身将白月霞手中的东西接过来,“你来就来拿这么多东西干嘛,太见外了。”
林春凤扬着头对余淑英大声说,“淑英啊,人家月霞在你生孩子的时候,可陪着永成在手术室门口足足等了七八个小时呢!”
“你日后可要好好感谢人家!千万别欺负月霞!”
余淑英微微怔了下,但很快掩去自己的情绪,“妈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既然是永成的同事,那也是我的朋友!况且人家一个小姑娘对我生孩子这么上心,等出院了一定请她吃顿好的!”
“永成,你在部队也要好好照顾月霞!”
余淑英见白月霞脸色越来越苍白,推了推身边的赵永成,“招呼人家坐下啊!”
“不用了赵哥,我就来看看嫂子,看到嫂子恢复的这么好我就放心了,队里有我在,赵哥你就安心照顾嫂子吧。”
白月霞抬脚就要走,余淑英提高了声音,“永成,我看小白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你带着她正好在医院检查一下吧。”
余淑英顿了下,“女孩子啊,要自爱,一定要懂得好好爱惜自己!”
赵永成跟着白月霞离开病房后,余淑英看了眼自己的婆婆,“妈,你们给孩子起的什么名啊?”
林春凤愣了半天,因为她根本没想过余淑英会生女儿,所以只起了好几个男孩的名,她支支吾吾的回答,“等永成回来跟你说,我年纪大了记不清楚!”
林春凤赶紧借口洗水果离开了病房,余淑英忙藏好刘医生早早帮她开好的女儿的出生证明。
既然女人的命在赵家一文不值,那她的女儿就让她一个人好好保护。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之时,赵永成才回到了病房。
余淑英拉住赵永成的手,“小白身体病的很严重吗?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赵永成面上浮起一抹异色,他躲开了余淑英的目光,“没有没有,就是最近因为我在医院,月霞她帮我干了太多活,累着了。。。”
余淑英垂下头隐去表情,“那等你归队了记得多照顾照顾她,对了,妈说你给女儿起了名字,是不是我以前跟你一起想的啊?”
“叫啥,快告诉我!”
赵永成额角开始渗出汗珠,“叫、叫赵。。。”
“来弟!”
林春凤忙接上话,“来弟!我想起来了,那个你生孩子前可希望是个儿子了,就跟我们说万一生了女儿就叫来弟,来年再生个儿子!”
尽管余淑英没对他们抱有任何期望,但听到林春凤的话还是僵住了。
她的心脏仿佛被无数尖锐的冰锥穿透,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
赵永成盯着林春凤犹豫了很久,还是接了话,“嗯,你起的名,叫来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