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风每次出任务,都要写一份遗书。
遗书的内容也永远只有一句话:“我的一切遗产、丧葬费,都归苏蔓丽所有。”
苏蔓丽。
顾临风的大嫂。
而何思雨,才是顾临风的媳妇。
重生后,何思雨也学会了。
她出任务前,也会留下一句遗书:“我的一切遗产,都留给‘闪电’做训练和养老基金。”
而闪电,是她训导的第一条军犬。
……
1972年12月,华北装甲军家属大院。
何思雨刚出院回家,还没进家门,就听见他的下属问他。
“顾团长,你的遗言怎么是把钱都留给你大嫂?”
“你媳妇呢,没啥要交代的吗?”
静默一瞬,顾临风肃然的声音缓缓传来。
“何思雨有工作能力,大哥牺牲之后,大嫂就剩下我了,没了我,她根本活不下去。”
何思雨推门的动作僵住,心脏一下接一下地抽痛。
上辈子,她和顾临风结婚二十年。
顾临风是院里出了名的爱妻如魔。
只要不出任务,他就一定会华北训犬基地接她下班;
下雨天,他的伞永远向她倾斜;
他在家,何思雨永远不用动手做家务。
可到最后,他出了一百三十九次任务,写了一百三十九封遗书。
封封都只有大嫂苏蔓丽。
他怕他牺牲后,苏蔓丽无处可去,无枝可依,于是每次出任务,都会把家里的东西给苏蔓丽一份。
顾家的传家玉镯是苏蔓丽的。
他的存折也是苏蔓丽的。
甚至单位分配的房子,也都是登记在苏蔓丽的名下。
都说钱在哪,爱就在哪。
何思雨终于没法再自欺欺人,认为顾临风爱的人是自己……
心口绞痛间,雪花片片落在她的肩上,把何思雨冻成一樽僵硬的雕像。
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衔住了裤脚。
何思雨低头看去,眼里顿时盈满了泪:“闪电……”
她连忙蹲下去,紧紧把黑乎乎的闪电抱进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上辈子,她被苏蔓丽刁难,闪电龇牙咧嘴朝着苏蔓丽狂叫,苏蔓丽被吓的晕过去进了医院,。
然后,闪电就被顾临风送走了。
他说:“一只会伤害人民群众的狗,不配做军犬。”
后来何思雨再见闪电,就只看见它冰冷的尸体……
看见何思雨泪流不止,闪电歪了歪头,连忙去舔她脸上的眼泪,低声“汪汪”,好像是在安慰她。
闪电是一条昆明犬,是昆明训犬基地培育的本土品种。
受训之后会百分之百听从主任指令,她很确定上辈子,闪电没有咬到苏蔓丽!
重活一世,她绝对不会再让闪电死去。
何思雨擦去眼泪,揉了揉闪电的头:“走吧,我们回一趟基地去找主任。”
闪电圆溜溜的眼睛一转,主动把脖子上的牵引绳叼给何思雨。
何思雨莞尔一笑,牵着它去找了主任……
等办完事,还没走出基地。
闪电就开始冲着门外汪汪叫,扯着何思雨快点出门。
何思雨不知道它在兴奋什么,走出门才发现,原来是顾临风站在外面。
他一身春秋常服屹立在雪地中,既像笔挺的白杨,又像是锋利的宝剑。
见到何思雨,他身上的冰冷才褪去,满眼柔情来牵她的手:“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忙完?手也这么冰冷。”
他从衣服里拿出一个暖水袋,塞进何思雨的怀里:“别冻坏了,我会心疼。”
心疼吗?
何思雨抱着暖水袋,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单位在城区分了一套房子给我,现在军区冷了,要不让大嫂搬去城里住吧。”
顾临风脸色一僵,唇角的笑几乎都挂不住:“这怎么能行,再过一个月都要过年了,怎么能让嫂子一个人过年?”
“好了,以后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他的神色骤然冷凝,甚至都忘了维持爱妻的表象,领先一步往家里走。
可笑他爱苏蔓丽爱的这样明显,她上辈子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突然,指尖一片温热濡湿。
何思雨低头望去,就对上闪电关怀的目光。
它不知道为什么她会伤心,但如果她伤心,总是闪电陪在她的身边。
何思雨心口的阴霾瞬间散去。
她勾起唇角,顺了顺闪电的背:“我没事,只是这个新年,你可能要陪我去云南过了。”
之前主任就找过她,说云南那边匪盗猖獗,军犬的牺牲率太高,现在需要中央训导员的支援。
云南,是祖国的边境。
守住了云南,才能守住祖国的大门。
刚刚何思雨去找主任,就是主动申请和闪电一起调去云南。
她想好了。
她这一生不该浪费在顾临风身上。
既然祖国需要,她和闪电就可以驻扎在云南的山岗,用自己的身躯去铸就无形的屏障。
哪怕往来的战友,会为她们泪流两行……
还有二十天过年。
过年前,何思雨必须要先和顾临风把婚离了,然后调去云南。
除去路上的时间,她只剩下十五天……
牵着闪电回到家里的时候,顾临风正和苏蔓丽站在院门口贴对联。
顾临风高高举着对联比划。
苏蔓丽在不停地指挥:“左边一点,不对不对,右边一边……哈哈哈,临风你贴的好歪啊。”
对苏蔓丽的话,顾临风言听计从。
对苏蔓丽的笑,顾临风更是满脸宠溺。
他们和彼此对视着,和谐融洽到插不进第三个人。
直到闪电感受到何思雨的情绪,轻轻汪叫了几声,顾临风才回过头来。
看见她那一瞬,顾临风脸上的笑意淡去不少:“回来了就进屋吃饭吧。”
如果是上辈子,何思雨一定诚惶诚恐,竭尽全力去哄顾临风高兴。
现在……何思雨直接无视他们,直接牵着闪电就进了屋。
闪电第一次进屋,开心极了。
它看看这边,嗅嗅那边,又蹦蹦跳跳回来朝着她摇尾巴。
菜是中午剩下的,顾临风和苏蔓丽都已经吃过了。
何思雨从厨房挑了个碗,把饭分了一半给闪电。
一人一狗正要开始大快朵颐,顾临风走了进来,一脸不赞同:“思雨,你之前明明答应过我,不把闪电往家里带,你不知道嫂子她怕狗吗?”
“你现在就把闪电牵到院子里去栓好,然后去和嫂子道个歉,让嫂子进屋。”
一年前,何思雨确实答应过不把闪电带进屋。
但前提是,顾临风也答应了,在院子里给闪电搭个小窝。
现在一年过去了,院子里依旧什么都没有。
上辈子更是一直到闪电死去,院子里都没有它的窝。
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还要信守承诺?
何思雨吃了两口,静静放下筷子回复他:“不用了,苏蔓丽要是接受不了,我带着闪电搬出去就是了。”
顾临风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来抓住她的手:“你说什么?”
他眉眼间的愠怒明显,却还是压着声音哄她:“你有什么不满意冲我来就好了,要是你搬走了,院里的那些大婶不知道又要怎么编排大嫂。”
嫂子嫂子全是嫂子。
她何思雨怎么到现在才发现,他嘴边心上的第一位,永远都是他的嫂子。
何思雨抽了抽手,顾临风却握的更加紧了。
她痛呼一声:“你弄痛我了。”
埋头吃饭的闪电觉察到异样,立即抬头跑过来,咬住顾临风的裤脚不停扯他。
何思雨鼻尖一酸,用力抽出被顾临风桎梏的手腕。
“要么闪电进屋,要么我搬走,你选吧。”
说完,她无视顾临风难看的脸色,起身把碗洗了,直接进了卧室。
也不知道顾临风怎么说的,苏蔓丽竟然没再哭闹。
晚上9点,顾临风还没回卧室。
何思雨没像往常一样,去书房提醒顾临风睡觉。
她照常起身去客厅喝水,不想经过书房时,却透过门缝看见苏蔓丽在顾临风的书房里,正红着脸,拿着顾临风的裤衩缝缝补补。
不仅没有丝毫避嫌,苏蔓丽还娇艳欲滴,嘤咛似的开口:“临风,你过来我看看,这个尺寸合适不合适。”
顾临风穿着训练短裤走到苏蔓丽面前。
苏蔓丽耳尖羞红一片,拿起裤衩对着他的肚脐下三存的地方比了比……
何思雨的心瞬间沉进冰湖,冷到发痛。
她不敢再看,连忙收回视线回了卧室。
刚麻木躺下没多久,床塌缓缓塌陷,一双火热的手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顾临风的薄唇贴在她的侧颈,轻轻摩挲:“思雨……思雨……”
声声缱绻,仿佛爱她至深。
甚至隔着衣服,何思雨都能感受到他炽热的渴望。
可她一丝喜悦都没有。
满脑子都是,是不是他对她的每一次亲近,都是因为苏蔓丽撩拨?
毕竟上辈子。
他们之间的每一次,顾临风都用力到像是发了疯,一丝不苟撞到最深处。
说是亲热,却更像是泄愤……
何思雨暗住他四处作乱的手,声音平静到发冷:“我不想。”
现在不想,以后也不会再想。
顾临风动作停住。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低低长叹一声:“睡吧,你不愿意,我总不会强迫你。”
说完,顾临风掀开被子,就起身出去了。
冷风顺着被子倒灌进来,冻得何思雨四肢百骸的发僵。
第二天,何思雨起床,床边空空荡荡,她甚至不知道,昨晚顾临风回来了没有。
牵着闪电走出卧室,就听见苏蔓丽指桑骂槐。
“有些人真是享福,嫁了好老公,在家里就这也不做那也不做。”
何思雨淡淡抬眸看了苏蔓丽一眼:“是啊,你要是有本事,也嫁一个万事都包圆的老公呗。”
苏蔓丽一噎,那双杏眼里满是阴狠。
何思雨懒得理她,牵着闪电去了训犬基地。
基地有食堂,何思雨和闪电一起在食堂吃了饭后,开始训练闪电的搜索,搜爆以及追踪违禁品。
“闪电,匍匐!”
“闪电,通过障碍!”
“……”
一直到闪电超常完成所有科目,她才回办公室拟了一份离婚申请,去装甲军区找顾临风。
不想到的时候,正好赶上装甲军做完年度体检。
军医在团长办公室里,给顾临风送体检报告:“团长,虽然这是您的私事,但我还是想要劝您一句。”
“您现在年轻,正是和媳妇要孩子的好时候,要是现在结扎……”
顾临风平淡打断他:“我已经决定好了,尽快安排结扎手术就行。”
何思雨站在门外,握着离婚报告的指节发白。
原来。
这才是上辈子她怀不上孩子、做不了母亲的原因。
上辈子,何思雨因为没有孩子,一直被人指着肚子骂是不下蛋的母鸡。
说她是快烂田,所以不管顾临风怎么勤劳耕耘都没用。
顾临风从头到尾,也没有帮她说过一句……
这时,军医从办公室里出来,看见何思雨时惊呼一声:“嫂子怎么在这?”
“正好,要不您去再劝劝顾团长?”
何思雨白着脸摇了摇头,把离婚报告揣回口袋:“他结扎这件事我知道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丢下这句话,她几乎是逃一般回了训犬基地。
下午下训,顾临风照常来接她,大檐帽下的双眼盛满柔情:“今天下训早,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没等何思雨拒绝,他拉着她就直接上了解放车,直奔城里。
到了金店,顾临风就开口,要一个金戒指。
等工作人员拿出金戒指摆好,顾临风宠溺地给何思雨试戴:“你看看喜欢哪个,我买来送你。”
“你开心一点,到时候就把闪电放在训犬基地,再回去好好和嫂子道个歉……”
他的薄唇一张一阖。
何思雨却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前世。
上辈子,顾临风什么军区的礼品、首饰、勋章,跟不要钱似的往她面前送。
唯独,没有戒指。
哪怕他们结婚,顾临风也没给她买过戒指。
唯一一对银戒指,还是何思雨撒娇求来的。
她还记得。
当时顾临风淡淡看了她一眼,说:“何思雨,这东西没什么意义的,你知道吗?”
那时她心痛如绞,不明白顾临风为什么对戒指这么执着。
后来才知道,不是戒指不对。
是和他戴对戒的人不对。
想到这,何思雨淡淡收回手,在顾临风错愕的目光中,取下了无名指上的金戒指,说了一句。“顾临风,这东西没什么意义的,你知道吧。”
从她重生那一刻起,顾临风就也不是她想要戴对戒的人了。
第一次。
顾临风有点挂不住脸,几次深呼吸,才让声音听起来柔和。
“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工作不顺心?”
听着他的关怀,何思雨其实很想问问。
他这样对她。
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愧疚。
愧疚他明明不爱她,却给她编织了一个爱的谎言。
何思雨抿了抿发涩的唇,不想再无休止的继续忍耐:“顾临风,我看见你写的那些遗书了。”
顾临风呼吸一滞,张了张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两人沉默出了金店,上了车。
家家户户都已经贴上了对联,到处都在筹备年货,暖意腾腾热闹至极。
只有顾临风和何思雨,相顾无言,一路死寂。
直到车停在家门口,何思雨准备下车。
顾临风才开始低低解释。
“思雨,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过世了,是大哥操劳半生供我读书、养我长大。”
“而照顾大嫂是大哥唯一的遗愿,大嫂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他说的这些,何思雨能理解。
她的父母也把生命奉献给了祖国,所以她曾经也格外心疼,与她同是孤儿的顾临风。
可什么样的照顾,要让顾临风结扎?
又是什么样的照顾,要让苏蔓丽给他缝裤衩?
何思雨一言不发下了车,回了屋。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临风和苏蔓丽说说笑笑
一会儿说过年要买什么年货,一会说初一那天要去哪个亲戚、哪个上司去拜年。
突然,顾临风放下碗筷说了句:“今年大嫂就在家里休息吧,到时候思雨陪我去司令那拜年。”
何思雨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初一那天我有事,你和大嫂去吧。”
“我吃好了。”
她装作没看见顾临风愠怒的眼神,起身回了卧室。
卧室内。
何思雨环顾一圈,墙上挂着她和顾临风的结婚照。
衣柜里挂着她给顾临风织的围巾、毛衣、鞋垫。
床头柜放着她曾写的日记。
翻开后,里面一笔一划都写着她对顾临风的爱。
“1971年10月1日,晴,我要和临风参加部队的集体婚礼啦,希望我和他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1971年12月16日,雪,结婚一个月的战友阿蛮怀孕了,我和临风什么时候能有宝宝?”
不知道当时,顾临风看着她写日记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是在愧疚没法给她一个孩子。
还是在心里讥笑她的愚蠢?
心口处又传来绞痛,何晴月想都没想,直接在卧室的炭盆里起了火。
然后将结婚照,拿起日记本,连同围巾毛衣鞋垫一其烧掉。
熊熊烈火,被烧掉的不止是这些死物。
还有她对顾临风的爱。
当晚,顾临风依旧睡在了书房。
这样也好,反正何思雨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第二天,腊月22日。
何思雨一大早就起来去了基地,她还有7天就走了,得抓紧时间交接工作和带着闪电训练。
中午,苏蔓丽却提着一个保温盒,不请自来到基地找何思雨。
看着何思雨一身军装英姿飒爽,她眼里闪过一抹怨毒,当着一众战友的面,楚楚可怜打开保温盒。
“弟媳,都是我不好,不该赖在顾家,打扰你和临风过二人世界。”
“我已经和顾言说过了,等过了这个年,我就搬走。”
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何思雨虐待寡嫂。
何思雨知道,苏蔓丽想要搞臭她的名声。
但她即将调走,也懒得在这里和苏蔓丽过家家:“不干我事,你找顾临风商量吧。”
见她不上当,苏蔓丽眼睛一转,端着那捅滚烫的汤就往何思雨身边凑。
可苏蔓丽完全低估了军犬的警惕性。
她还没来记得把热汤撒在何思雨身上,一旁的闪电突然朝着她狂吠:“汪汪!汪汪!”
苏蔓丽心虚不禁吓,脚一哆嗦直接摔了个屁股蹲,手里的热汤更是洒了一身!
她顿时脸色煞白,捂住肚子尖叫:“痛,好痛!”
何思雨和训犬基地的战友都反应了一瞬,才手忙脚乱抬着苏蔓丽上医院。
半小时后,军区第一医院急救室。
顾临风到的时候,医生刚好从做完急救出来,焦急说了句:“谁是患者丈夫,孩子可能保不住了,现在急需签字做手术!”
送苏蔓丽来的战友都知道她的丈夫去世了,此刻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
只有何思雨,脸色苍白看着顾临风。
下一秒,顾临风低哑的声音响起。
“我是,我来给她签字。”
所以,苏蔓丽怀孕才是顾临风选择结扎的原因!?
何思雨的心,一瞬间凉透。
顾临风却看也没看她一眼,红着眼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麻烦医生救救她,我一定重谢。”“为人民服务理所应当。”医生回了句,又匆忙转头进了手术室。
随着急救室的门再次关上,走廊一瞬死寂下去。
何思雨看着顾临风,满心酸涩有一万个问题要问。
顾临风真的和苏蔓丽发生关系了吗?
苏蔓丽肚子里的孩子,是顾临风的吗?
可她咽了咽喉咙,还没问出口。
顾临风却先一步开口,矛头直指何思雨:“大嫂为什么会在训犬基地受伤?”
何思雨心口一沉,忍着不适将苏蔓丽来找自己的整个过程复述了一遍。
结尾时,她还加了一句:“如果你不信,可以再问一遍基地的战友。”
“不用了。”
顾临风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冷到冰点:“等嫂子做完手术,我就跟上级打报告,开除闪电的军籍……”
他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在何思雨耳边乍响。
后面顾临风说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
满脑子都是上辈子,闪电尸体送到她眼前的那一幕。
她可以接受闪电死在任务中、以身殉国,但她绝不接受,闪电是这样的结局!
何思雨笑了笑,唇角却没有一丝弧度。
“顾临风,苏蔓丽在你心里是什么地位,闪电在我心里就是什么地位。”
“如果闪电出事,我和你、和苏蔓丽都没完。”
顾临风瞳孔猛颤,心脏在胸腔里狠狠跳了跳:“何思雨,人和狗怎么能相提并论?”
何思雨理都没理,直接转身走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顾临风第一次有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他收回视线,疲惫抬手捏了捏眉心……
何思雨离开医院后,直接回了训犬基地。
一走到训练场,闪电就摇着尾巴扑了过来。
可闻到了何思雨身上的血腥味后,它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连嗷叫声都低落了下去。
何思雨连忙蹲下,去揉它低垂的头:“不怪闪电,是闪电保护了我。”
闪电用头去蹭她的手,喉间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
像是在说对不起。
何思雨感受着掌心的温度,眼眶有些发酸:“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上辈子也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闪电嗷呜了一声,开心极了去舔何思雨的手指,还主动拉着何思雨给自己训练。
下午三点。
基地的战友从医院带回了苏蔓丽的消息,说:“苏蔓丽人已经醒了,孩子没保住,现在正在医院闹地凶呢,一定要把闪电开除军籍。”
“我们已经替你向顾团长解释过了,但……”
战友面露难色,看向何思雨的眼神里满是同情:“何同志,顾团长一向疼你,要不你还是跟他服个软吧,说不定还能保住闪电。”
所有人都觉得顾临风疼她,爱她。
殊不知上辈子,闪电被屠宰场带走之前,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顾临风。
可顾临风依旧只有一句:“军人的职责,就是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他说:“何思雨,你别让我觉得,你不配做军人。”
最后,闪电冤屈惨死。
她也在一次任务中,为了救苏蔓丽牺牲……
过了几十年,改革开放之后。
苏蔓丽甚至还和顾临风结了婚,养了一条泰迪犬。
所有人都说他们佳偶天成,郎才女貌。
却再没有人再记得闪电。
就如同没有人再记得她何思雨。
何思雨强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苦笑跟战友道谢:“麻烦你们了。”
告别战友后,何思雨直接去了主任办公室。
进门后,她整理着装,对着主任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主任,我想向组织申请强制离婚,以及提前带着闪电去云南。”
主任错愕一瞬,想起什么似的回过神来。
“你要离婚我不反对,但你要知道,申请强制离婚后是不允许复婚的,你和顾临风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再没可能,就再没可能吧。
重生回来,她也没想过和顾临风还能再有以后。
主任见她不说话,继续劝:“而且你要是现在走了,就连最后一个年都没法和家里人过了,到时候想后悔都没机会了。”
家人?
何思雨唯一的家人就是顾临风了。
可顾临风心里,只怕只认定苏蔓丽是他的亲人吧。
何思雨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
她只知道。
如果现在不能带着闪电安然离去,那自己的重生毫无意义。
何思雨眼神坚定,没有一丝动摇:“主任,我都已经想好了。”
她把一直揣在兜里的离婚协议书拿了出来,递给主任。
“请您批准。”
闪电一下也站的笔直,跟着肃然嗷叫了一声:“汪!”
主任没有再劝,接过离婚报告,在见证人那一栏盖上了印章,又把何请月的调令拿出来递给她。
“最近一趟去云南的火车是三天后,正在小年那天,你要抓点紧去买票。”
何思雨再三向主任道谢,接过调令和离婚报告离开时。
主任的惋叹透过门缝传来。
“明明以前那么相爱的,怎么一下就闹成这样……”
是啊。
她和顾临风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或许是上辈子,她发现顾瑾言包揽家务其实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苏蔓丽。
也或许是刚刚,顾临风想都没想,下意识就承认,他是苏蔓丽的丈夫……
何思雨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掐了掐,痛到痉挛。
她竭力让自己不去想,急急忙忙牵着闪电去火车站买了票。
再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家里一片昏暗,只玄关处开着一盏小小的钨丝灯。
何思雨正要往里走,就看见顾临风倚靠在红木窗边,指尖点了根红山茶香烟,猩红的火星在他的指尖跳跃。
甚至他开口时,声音也是低沉的烟嗓。
“为什么把日记和结婚照片都烧了?”
因为还有三天就要走了,何思雨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想留下。
她抬手拍去闪电头上的雪,随口应付:“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医院照顾苏蔓丽才对。”
顾临风眼神一黯,干涩着嗓子解释。
“今天嫂子性命攸关,我才说我是她的丈夫,你知道的……”
“我知道,嫂子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何思雨打断他,胸口像是闷了一块巨石:“你是救人心切,用不上和我解释。”
顾瑾言这样的解释,何思雨前世已经听了一辈子。
那时她爱顾临风,所以才傻乎乎好骗。
现在……
满屋子的烟味让何思雨喘不过气来,她不想再和顾临风多说,迈开腿要回房。
顾临风连忙快步走来,抓住她的手腕。
他双眼通红,像是困兽一般质问她。
“思雨……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到底要我怎么说怎么做,你才会开心?”
何思雨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钝痛,苦笑着皱了皱眉:“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为什么面对我时,你总是解释?”
“顾临风,解释或许可以消除误会,却无法抹平我受到的伤害。”
顾临风脸色一白,还想解释什么。
可何思雨已经挣脱了他的桎梏,带着闪电进了卧室。
她说:“顾临风,以后过年不用再费尽心机瞒着我,给苏蔓丽送东西了。”
“我今天都看见了,苏蔓丽的手腕上带了两个镯子。”
两个镯子都是顾家的传家宝,曾是顾家祖宗叮嘱过,一定要送给心上人的。
苏蔓丽戴了两个。
一个是故去的顾家大哥——顾安怀送的。
另一个自然是她的老公——顾瑾言送的。
何思雨关上门的那刻,顾临风彻底被她隔绝在外。
屋内屋外被彻底分割成两个世界。
只过了一会,何思雨就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顾临风走了。
堵着的淤泥终于散去些许,何思雨的心口终于不再闷闷作痛。
她拿出柜子里的小皮箱,开始收拾东西。
打开衣柜,里面除去军装,就都是顾临风为她买的衣服,驼色的大衣,加绒的西裤。
他好像真的是很用心在爱她。
可事实却是,无论顾临风送给她什么,苏蔓丽那里都有一份一模一样的。
事到如今。
何思雨都已经分不清楚,顾临风送她东西,究竟是因为爱她。
还是只是为了给苏蔓丽送东西而打掩护……
最后,何思雨什么都没收拾。
听说昆明四季如春,她只带上了春秋季的军装。
第二天,腊月二十七日。
很多单位已经开始在准备放假过年,大院里家家户户都挂上了春联、红灯笼和红旗。
只有顾家冷冷清清,一丝烟火气也没有。
何思雨大清早就去了训犬基地,她要给闪电开一个能上火车的证明,再给闪电带一些干粮。
主任看见她来,当即交了一个任务给她。
“你代表基地去军医院慰问一下你的大嫂吧,毕竟人是在我们基地伤的。”
何思雨牵着闪电,面露难色。
如非必要,她不想再和苏蔓丽、顾临风再打交道。
主任也听说了这几天的事,眉头高高耸起:“说到底她这件事和你有直接的关系,无论如何你都该去看看,这是命令。”
明白主任是为了她好,何思雨心口发暖,恭敬抬手敬了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她把闪电放在基地,又去供销社买了些麦乳精提取去医院。
谁知到门口时,整个人如遭雷劈般僵在原地。
病房里。
苏蔓丽满脸潮红躺在病床上,羞赧地咬紧牙关。
而顾临风正用温毛巾,替她擦拭大腿间的污秽。
他闭着眼不去看苏蔓丽,一遍遍清洗擦拭,直到苏蔓丽颤抖着身子,嘤咛出声:“临风,可,可以了,已经擦干净了……”
顾临风这才感应到什么似的,猛然睁开眼,和门外的何思雨四目相对。
这一刻。
何思雨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也淡了下去。
原来,顾临风真的什么都愿意为苏蔓丽做。
痛苦、失望、死心这三种情绪在她的脸上交织,可她攥紧指尖,强行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走进病房里把麦乳精放下。
“我代表基地来看看苏蔓丽,没事我就回去复命了。”
她说完就走,全程都没看顾临风一眼。
顾临风脸色一白,无视苏蔓丽的阻拦追了出去,仓皇间甚至打翻了搪瓷盆。
一直追到医院外,才在漫天大雪中,拉住了何思雨的手。
他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现在竟然惊慌到语无伦次。
“你听我解释,是因为快过年,医院的医护都放假了,我找不到护工,才会替大嫂擦拭。”
“医生说如果不擦,那里很容易就会感染……”
何思雨的心已经痛到麻木,她扯了扯苍白的唇角:“我说过了顾团长,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也不想听这些。”
她神色平淡到木然,顾临风第一次有种,要失去什么了的感觉。
他咽了咽涩然的喉结,还想再说什么。
医院大厅里突然传来医护的惊呼:“不好了,203的病人晕过去了!”
203,正是苏蔓丽的病房。
顾临风表情一怔,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思雨,你等等我,晚上回家我再和你解释。”
说完,他转身急匆匆回了医院,徒留何思雨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其实上辈子,何思雨看过很多次顾临风的背影。
她时常目送他出任务,满心祈祷和挂念。
她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毛主席思想也翻来覆去看过多遍。
可那一刻,她仍旧在心里求遍诸天神佛,保佑顾临风能平安回来。
却不知道,她在挂念顾临风。
而顾临风,在挂念大嫂苏蔓丽。
或许是风雪太大,吹红了何思雨的眼眶。
她抬手抹去脸上冰冷的泪,收回目光,一步步离开医院,去了民政局。
去结束她重生以来,这短短一年的婚姻……
何思雨拿到离婚证后,去基地接闪电。
可刚到犬舍,战友就拧着眉头走了过来:“思雨!要不是领导告诉我们,你是不是想瞒着我们偷偷走?”
其实无论前世今生,何思雨都不太会告别。
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伤感的笑:“我怕……”
还没说完,战友就笑着勾住了她的肩膀:“怕啥怕!你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我们决定给你办了欢送会。”
何思雨怔愣一瞬,就被推着走进了食堂。
一进门就看见亲一色的绿色军装,熟悉的,不熟的,基地的战友全都来了。
战友拉着她坐进了人群中央,一定要和她一起吃顿饭。
他们有说有笑,从入伍说到第一次执行任务……
越说,悲伤的氛围越浓烈。
不少战友眼眶发红,连声音都开始哽咽。
何思雨也鼻尖发酸,过年本该是高兴的事情,她不忍让大伙都不开心,连忙站起来摆手:“我,我还有东西要收,就先回去了。”
战友都是生死相交的战友,一瞬就明白了何思雨的用意。
没人拦她,只有闪电像是知道了什么,屁股一直赖在地上不肯离开。
何思雨无奈叹了口气,正要哄它。
突然一声“起立”,所有的战友一齐站了起来,齐刷刷举起右臂,向她敬礼、告别。
对上那一双双发红的眼睛,何思雨心口一暖,眼眶中溢出泪光。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有顾临风这一个家人,但不是的。
她还有战友,还有部队,还有信仰。
她从来,不孤单。
何思雨狠狠按了按眼睛,擦去泪水也给战友们回了礼。
然后在他们的目送中,牵着闪电走出食堂。
出门的一刻,战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思雨同志,到云南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机会就回来看我们,咱们基地永远是你的家!”1
何思雨怕自己会动摇,连头也不敢回,大步离开。
外面的风雪好冷,可她心口却满是暖意。
回到顾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顾临风还没回来。
何思雨走进房间,打开家里存钱的抽屉,拿出了家里所有的存款单。
十二张,每张上面都是她从自己津贴里扣出来存的钱,总共二百四十。
而顾临风的津贴,都明里暗里的给了苏蔓丽。
何思雨捏着薄薄的纸单,最后分成了两份。
多的那份留给了顾临风,就当是这一年她的房租和伙食费。
接着又将剩下的存款单和全国通用的粮票、肉票以及两张工业券,收进了行李中。
万事俱备后,她坐在客厅,静静等着顾临风回来。
他说过,今天会回来和他解释,而她,也准备真正和他告别。
可何思雨等了一整夜,顾临风都没回来。
第二天,腊月二十八日,过小年。
天刚亮,军属大院里就热闹了起来,挨家挨户都准备起了小年要用的吃食。
何思雨听着他们的欢颜笑语,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看了眼手腕上的梅花表。
十点了,而她是下午三点的火车。
何思雨沉默了会,直接起身走出家属院,到门卫岗借了电话,打去医院,让顾临风回来一趟。
一个小时后,11点。
何思雨刚做了午饭端上了桌,顾临风就回来了。
看到闪电在这儿,他有些意外,但看到满桌的菜时,他骤然松了口气:“思雨,闪电吓唬大嫂的事情,我不和你计较了,你也不要生气了,好吗?”
何思雨早就在他一次次的偏心中,心如死灰了。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昨天的事情,她都不会再生气了。
顾临风以后要怎么做,和谁在一起,也都通通和她无关了。
她语气平静,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我想和你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
顾临风紧紧盯着那个信封,心口忽然涌上一股剧烈的不安。
以至于何思雨话都没说完,顾临风就匆忙打断她:“嫂子现在还住院,我们的事等之后再说吧。”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小年带你去泡温泉,等忙完这一阵,我一定带你去。”
何思雨恍惚了瞬,才记起这个约定。
她有些失笑:“顾临风,我要说的不是这些。”
“那就先别说了!”
顾临风没来由地抗拒,他甚至不敢去看那个信封,慌乱说:“今天是大哥的忌日,每年的今天我都要陪着大嫂。”
“你有什么话等过完年吧。”
顾临风避开和何思雨的对视,逃也似的匆匆起身离开。
何思雨看着他仓皇的背影,眼底发涩:“顾临风,我要跟你说的,就是我们没有以后了。”
“也没关系,等你回来的时候,也会看见的。”
那个信封是她送给顾临风的新年礼物。
里面装着的,是他们的离婚证,和她留给顾临风的存款单。
何思雨将信封压在了桌子上,一个人吃完这顿诀别饭,收拾好碗筷。
然后一手拿着小皮箱,一手揉了揉闪电的头:“闪电,以后就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啦!”
闪电尾巴摇的欢快,嗷呜着应和她。
何思雨长长舒了口气,牵着闪电一人一狗走出院子。
家属院外,穿着红色衣服的孩子在雪地打闹,无数欢声笑语透过街道传来。
何思雨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顾家方向,轻轻说了声:“新年快乐,顾临风。”
祝福被小孩的欢笑声淹没。
阖家欢乐中,她带着闪电为了信仰,奔赴云南,也再没回头。
此后,岁岁年年,年年如新,再无顾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