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6月。
NY市军区家属院,屋外鞭炮喜乐声不绝于耳。
胸前带着红花的陆承宴从混沌中惊醒。
还不等他回神,身边忽而响起一道冷冽的女声。
“陆承宴,我和你结婚只是媒妁之约,除了团长丈夫这个称呼,我什么都无法给你,往后我也不会碰你!”
回过神来,陆承宴只看到女人决绝离开的背影。
他掀开盖头,看着屋内的结婚三大件——
电视、冰箱、洗衣机。
他猛然惊觉。
自己竟然重生回到了四十年前,和林知意结婚的这天!
前世,他轰轰烈烈的追了身为陆军团长的林知意三年。
闹得整个军区大院人尽皆知。
林知意母亲便以此为由逼着她嫁给了自己。
但结婚之后,林知意却对他的堂弟陆毅清处处照顾。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才是一对。
导致陆承宴顶着第三者的骂声,守了一辈子活寡!
重生前的一幕幕在脑中回旋,陆承宴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军区起床号角声响起。
陆承宴刚叠好被子,就看到林知意敲门走了进来。
她从军绿色上衣的口袋掏出一叠钱和票证放到桌子上。
“这是今年攒下来的钱和票,交给你保管,家里缺什么就买什么!”
陆承宴愣神看向她:“给我做什么?”
“你主外我主内,这些东西应该给你。”
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
陆承宴看着桌上的钱和票,久久不能回神。
上一世新婚夜,林知意让他独守空房。
他大吵大闹却适得其反,逼得女人去了训练基地的宿舍睡。
这次他安安静静,没想到林知意说出这样的话。
陆承宴看着桌子上的一堆票据,心头五味杂陈。
将心底那一丝悸动扼去后,他拿着饭票去了食堂。
食堂大门前。
陆承宴赫然看到林知意和他的堂弟陆毅清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
共吃一份早饭!
此时,林知意手上端着一碗白粥。
陆毅清正就着她的手,拿着勺子小口小口的吃着。
上辈子,陆承宴也看到了这刺眼的一幕。
那时,他冲过去质问林知意。
却不小心掀翻了她手里的铝饭盒,烫到了陆毅清。
林知意当下斥责他,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陆毅清的手离开。
因为这件事情,陆承宴在军区家属院中得到一个小心眼的名声。
也许是重活一世的原因,此刻陆承宴看到这一幕。
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和伤心,更没有冲过去质问。
这辈子,她不想再丢失自我,痴缠于他。
陆承宴撇过头,打算无视他们直接走进食堂。
但陆毅清对林知意说的话却传入了她耳中。
“嫂子,新婚第一天你就这么照顾我,哥不会生气吧?”
林知意蹙了蹙眉,温声开口。
“没事。”
听到他的话,陆承宴步伐微顿。
一侧头,刚好迎上陆毅清看过来的视线。
陆毅清慌忙站了起来,与林知意拉开距离。
“哥,你别生气,我和嫂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承宴扯了扯嘴角。
自己什么都没说,就已经定义他在生气了。
还真是张口就来!
他没有理陆毅清,径直走到林知意身边。
“吃完饭,我们去政治机关处!”
林知意诧然蹙眉:“去那里干什么?”
陆承宴深吸口气,认真看向她:“打离婚报告!”
说出这句话,陆承宴忽然觉得浑身轻松。
他发现上辈子怎么也说不出口的话,现在说出来其实也并不难!
他不再等林知意回应,便往食堂离走。
但没走几步,他的手腕被林知意狠狠攥住。
“你在胡闹什么,哪有昨天刚结婚,今天就离婚的!”
她漆黑的瞳仁似带了刀,刺的陆承宴心头微痛。
陆承宴不懂,明明上辈子林知意无时无刻不想和他离婚。
自己费尽心机以死相逼才将她留住。
但那段婚姻,也是名存实亡。
而这辈子他率先开口提离婚了,却被她说成胡闹。
陆承宴一脸平静:“这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
他想了两辈子,决定放过自己也放过她。
只希望这一世能平安顺遂,再回到父母身边好好孝敬她们二老。
但林知意道出的话,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军婚不是你想离就能离,以后不要说这种荒唐话。”
说完,她转身便走。
但蓦地想到什么,又转身对陆承宴解释了一句。
“你弟弟脚受伤了,我只是顺带照顾他一下,你别多想。”
说完,她再朝食堂门口走去。
看着她搀扶着门口的陆毅清一起离开,陆承宴心底只觉讽刺。
以前自己过问他们之间的事情时,林知意闭口不谈。
现在他不在意,不过问了,那个女人却开始主动解释。
但这解释在陆承宴心中却格外苍白。
陆毅清既不是没亲人没朋友,也不是卧榻在床。
怎么就用的着身为嫂子的她亲自照顾了?
陆承宴低下头,掩去眼中的雾气,转身朝打饭窗口走去。
他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赶去了文工团。
身为军区文工团的话剧演员,他上一世兢兢业业,却因为婚姻名声不好被迫离开话剧团队。
这一世,他一定要把握住机会,演绎好自己的角色。
刚到文工团更衣室。
陆承宴听到几个舞蹈演员在挨头唠嗑说八卦。
“听说了吗?林团长喜欢的人是陆毅清,是陆承宴不要脸爬了林团长的床,林团长才不得不嫁给他!”
“啊?这不就是第三者上位吗?他这人作风不行啊!”
“是啊,咱们文工团有这种人简直丢脸!”
陆承宴越听,心里越难受。
上辈子他要是早知道林知意喜欢陆毅清,自己根本就不会娶她。
更何况陆毅清在老家有未婚妻,就算自己离婚放手成全他们两人。
也不见得他们俩能在一起!
陆承宴“砰”的一声拉开更衣室的帘子,看向里面乱嚼舌根的三人。
“说话要讲证据,我和林知意男未婚女未嫁,名正言顺结的婚!”
“以后再在背后污蔑人,我就报告政委!”
他说完,挺直背脊去了里面房间更换演员服装。
众人面带嘲讽之色,依旧继续毫不畏惧的嘀咕。
“切,有什么好神气的。林团长喜欢的是陆毅清,他一个爬床的,以后迟早得离!”
鄙夷的话像针一样刺向陆承宴的耳朵。
他攥紧演出服,沉闷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好一会儿,陆承宴才调整好情绪,去了话剧训练厅。
可他刚走进大厅,就看到身穿同款演出服的陆毅清站在舞台上,唱着《智取威虎山》的台词。
“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陆承宴一听,瞬间觉得不对劲。
这不是他的台词吗?
为什么陆毅清在唱?
他压下心底的不安,立即走到话剧老师身边。
“老师,《智取威虎山》的这个角色不是我的吗?”
但现在和一众演员站在台上的,却是陆毅清!
看到陆承宴过来,话剧老师面露难色的开口。
“忘了通知你,林团长已经将这个角色定给毅清了。”
陆承宴的心顿时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前世他为了林知意主动放弃了出演,这一世他为了演好《智取威虎山》,已经做了充分准备。
下个月,整个话剧组去BJ进行慰问演出。
只要这次慰问演出表现的好。
他们这个节目就能在年底上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
可现在,林知意竟然直接让陆毅清截胡了?
陆承宴没法接受,转身就准备去训练场找那个女人问清楚。
训练场。
红墙上用白漆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
【人民子弟兵,保家卫国冲前锋】
陆承宴刚往里走,就看到了林知意带着几个女兵迎面走来。
她们似乎刚刚训练完毕,浑身的迷彩服被汗水湿透,紧贴着肌肤。
隐约还能看到迷彩服下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
林知意诧异看向陆承宴,眉眼紧蹙。
“你来这儿干什么?”
身后的几个士兵都知趣地走远,让他们独处。
想到角色的事情,陆承宴开门见山直接问。
“《智取威虎山》的角色是你给陆毅清的?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话落,林知意的眉眼闪过一抹复杂。
“毅清孤身一人待在文工团,他比你更需要这个角色。”
听到她的话,陆承宴只觉心口一阵淤堵。
“我为了那个角色已经训练了一年,你凭什么说给就给!”
林知意下颚线紧绷了几分。
她看向陆承宴,带着些许失望。
“你是团长的丈夫,要有身为军属的大度和气量,不应该和你弟弟争这些东西。”
陆承宴霎时红了眼。
一颗心像被万千蚂蚁啃噬而过,漫着密密麻麻的痛意。
“我是团长的丈夫,就该把凭实力争取来的角色送给陆毅清吗?”
林知意脸上闪过一丝不耐。
“角色已经给出去了,你以后还会有别的机会!”
听着这话,陆承宴的眼泪差点溢出来。
去BJ、去中央领导人面前参加演出的机会,哪那么容易得来?
哨声吹响,林知意深深看了他一眼。
“以后不要来训练场,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说完,她和那群士兵又继续去了训练场地。
陆承宴蜷紧手心,转身往家属院走。
路过通讯室的时候,通讯员小张喊住了他。
“陆承宴同志,你母亲刚刚来电话了,你回一个过去吧!”
听到通讯员的话,陆承宴浑噩的心底终于泛起了一股暖意。
他赶忙进去,用固定电话回拨了家里的座机。
嘟声过后,电话被接通。
“是承宴吗?”
时隔数十年,陆承宴再次听到母亲的声音,他的鼻头骤然一酸。
“妈……”
上辈子,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父母了。
自己婚姻不幸,背负一辈子骂名。
他一委屈就给家里打电话,导致母亲担心他而积郁成疾,最终病逝。
电话那边的陆母听到陆承宴哽咽的声音,不由得担忧起来。
“承宴,你怎么了?是不是知意欺负你了?”
听到母亲的关切声,陆承宴的心底一阵酸涩。
他连忙稳住情绪:“没有,知意姐没有欺负我,我就是突然听到您的声音……想您了……”
对陆承宴来说,他差不多已经有半个世纪没和母亲说过话了。
想到这些,陆承宴恨不得立刻回到XY市,待在母亲身边尽孝。
“没有就好,妈昨晚梦到知意欺负你了,就打个电话来问问。”
说着说着,陆母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嘱咐。
“你现在是团长的丈夫,是所有军属的榜样,不可以和以前一样耍小孩子脾气。”
上一世听到这样的话,陆承宴会有些不耐烦。
但这一次,他只觉得心安和温暖。
“我知道的,妈!”
他又和母亲说了些体己话,才依依不舍的挂了电话。
回家属院的途中,途径一个栽满荷花的大池塘。
陆承宴本想直接走过去,却看到陆毅清站在河边来回张望,好似在等什么人。
他转身便想绕道而行,却被那个男人一把喊住。
“哥!”
陆承宴脚步一顿,不得不停下来。
陆毅清走了过来,巴掌大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
“哥,我是特意过来谢谢你的,是你的退出,才让我有机会去BJ!”
陆承宴听得心头微窒,但也只是平淡开口:“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嫂子。”
陆毅清挑了挑眉,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得意。
但转眼,他又幽怨叹息一声。
“知意姐对我真的很好,只可惜被哥哥捷足先登了……”
听到这话,陆承宴觉得有些心理不适。
“你在老家有未婚妻,以后不要说这种话。”
陆毅清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抹嫉妒。
“要是不因为你和知意姐在一起了,我爸妈才会强迫我找个女人订婚。”
“更何况,就算我有未婚夫,但我在知意姐心中依旧比你有分量!”
他说着突然退后一步,直接站到了河堤的淤泥边,大声喊着。
“哥,我不会游泳,这么深的水,你推我下去是会出人命的!”
陆毅清势在必得地看了陆承宴一眼,后仰着跌进了池塘里!
“噗通”一声巨响,陆承宴被这一幕震的目瞪口呆。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
就看到一道身穿迷彩服的熟悉身影,紧跟着陆毅清跳了下去!
陆承宴心脏一颤。
他看着林知意挥舞手臂游到陆毅清身边,再拉着他稳稳游回岸边,把他拽了上来。
“咳咳……”
他们二人的身上已经完全湿透,衣服紧紧的贴着皮肤。
尤其是陆毅清白色衬衣底下若隐若现的肌肉,分外引人遐想。
陆毅清呛了几口水,依偎在林知意怀里低声诉苦。
“嫂子,我好冷……”
林知意见状,顾不得其他,赶紧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了他身上。
“我带你去军区医院。”
说完,她扶着陆毅清,直接推开人群,就往军区医院方向走。
整个过程,她一眼都没有去看陆承宴。
围观的军属们见林知意扶着陆毅清走了,纷纷议论起来。
“林团长真是大英雄,衣服都没脱就直接跳水救人!”
“听说陆毅清和林团长曾经有过一段,所以刚才陆承宴才将人直接往池塘里推搡……”
“那陆承宴作风问题很恶劣啊,这种有杀人动机的人怎么能住在我们军属大院!”
一字一句的指责扑面而来,像千万只蚊子在陆承宴耳边嗡嗡作响,震得他脑袋发晕。
现在发生的这一切,比起前世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不是因为他重生了,所有事情的发展都跟上一世截然不同?
陆承宴深深叹了口气,无视旁人的议论,追着林知意的脚步往军区医院赶去。
刚到医院门口,他就被警卫员拦住了。
“陆承宴同志,有人举报你涉嫌故意杀人,请跟我们走一趟!”
陆承宴脸色一变。
“是他自己跳的,跟我没关系……”
但警卫员一脸严肃地钳制住了他的手臂:“有没有关系,等调查清楚了再说!”
陆承宴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们走。
警卫室。
临时关押所。
门被关上的瞬间,陆承宴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上辈子,他和陆毅清没有太多交集。
但这一世的羁绊,却多到出乎他的意料。
他想了一整夜,都没有想明白。
陆毅清这出苦肉计,到底寓意为何。
让自己身败名裂,他就能上位和林知意结婚?
第二天一大早,陆承宴被警卫长带到了审讯室。
一张冰冷的长桌前,摆放着一张破旧的椅子。
警卫长坐在对面,一脸审视的看着他。
“陆承宴同志,你为什么要将陆毅清推进河里?”
陆承宴听到这话,皱眉反驳:“我说过,不是我推的!”
警卫长猛地一拍桌子,拔高了音量:“那么多军属都看到了,你还不说实话!我劝你坦白认错,马上改过自新!”
陆承宴觉得百口莫辩。
要不是陆毅清吆喝那一嗓子,根本没人留意到池塘边的一幕。
要是能有上一世自己所在世界的道路监控摄像头就好,这样谁也不能污蔑谁!
正僵持不下之际,传来了敲门声。
警卫员传话:“陆毅清同志让林团长带话,昨天是他自己摔下池塘的,落水一事和陆承宴同志没关系。”
有了这关键的一句话,陆承宴得以从审讯室离开。
门口,林知意站在一辆军用BJ-212型吉普车前,等着陆承宴走来。
两人上了车,一路都无言。
回到家后,林知意才冷硬开口:“等过几天,你去医院给毅清道歉。”
听到这话,陆承宴胸口一阵淤堵。
“他落水的事跟我没关系,为什么要道歉?”
林知意的眸色忽然沉了下来,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审视。
“他是为了维护你才说是自己不小心落水的,你就不能懂点事?”
这一刻,陆承宴总算明白了。
自己能从警卫室离开,不是因为陆毅清说出了真相,而是他故意含糊不清让林知意笃定自己犯了错!
陆承宴拢紧手心,有些失望的看向眼前的女人。
“是不是陆毅清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说的话却不值得你相信?”
林知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只信证据,你不要阴阳怪气。”
“以后你就待在家里待着,别给我惹祸,更不许再去文工团!”
她像发布军令一样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陆承宴一愣,心脏一阵发钝。
不能去文工团,那他工作怎么办!
他想追出去拦住林知意。
却被女人留在门口的兵给拦住了。
“姐夫,团长吩咐了,您哪儿都不许去!”
陆承宴的心跌落到了谷底。
即使现在是盛夏六月,他依旧觉得浑身冷的刺骨。
“林知意,你凭什么轻易决定我的人生?”
他喃喃自语着,转身回了房间。
翻看着桌上的报纸,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傍晚,门口传来敲门声。
陆承宴起身去开门。
当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他瞬间愣住——
“妈?”
陆母穿了一身洗的发白的麻布衣服站在门外,手中提着一袋BJ稻香村的驴打滚。
那是陆承宴以前最爱吃的糕点!
陆承宴两辈子的思念一朝迸发,眼中泪意瞬间涌上。
“妈,您怎么来了!”
陆承宴一把将母亲抱住,感受着怀中人真实的温度。
上辈子送母归黄土,他在思念中度过余生。
如今再看到。
他感觉面前的母亲既陌生又熟悉,但依旧还是那么亲切。
“妈特意来看你,怕你在军区大院住不习惯。”
陆母轻拍着他的后背,两人一齐进了屋。
陆承宴拉着母亲的手,一刻也不愿松开。
面前的母亲比上一世离开前要年轻的多,但依旧憔悴和清瘦。
从老家来到NY市,差不多要坐三个小时的大巴。
她老人家晕车,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陆承宴想想就觉得心酸。
“我在这边挺好的,您不用担心。”他故作轻松说道。
陆母欣慰地叹了口气,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妈不担心,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她话刚说完,鼻孔里毫无征兆地溢出一串鼻血,滴落在了衣服上。
“妈,你怎么流鼻血了?”
陆承宴慌忙拿出手帕去擦拭,再帮母亲止血。
陆母拿纸巾揉成串儿塞进鼻孔里,熟稔的动作好似进行过无数次。
“没事,来的车上又闷又热,上火了而已。”
她解释完,又往房间四处看了看,随即转移了话题。
“知意呢?天都黑了她怎么还没回来?院子里怎么还站着两个兵娃子?”
陆承宴脸色一僵,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两天的事。
他强扯出一抹笑:“知意带兵上山训练去了,外面两个兵娃子是她留下来照顾我的。”
听到这话,陆母放心一笑:“那就好,看到你们小夫妻感情好,我就放心了!”
陆承宴眼神闪烁了几分,但还是笑着点了头。
陆母在这儿陪了陆承宴两日,林知意都没有出现。
母子俩在家里唠嗑儿聊家常,说了好一些体己话。
这天晚上,陆母正在厨房做饭。
房门传来动静。
陆承宴走去开门,却看到林知意带着陆毅清一同回来。
他愣了一瞬。
“哥……”陆毅清躲在林知意的背后,怯怯唤道。
林知意直接拉着他的手腕进屋。
“毅清刚出院没地方去,暂时住我们家里。”
听到这话,陆承宴错愕不已。
上辈子,陆毅清可从没来家里住过!
怎么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他可以住招待所,也可以住文工团宿舍,为什么要住我们家?”
林知意蹙紧眉宇:“他身体还没恢复好,住家里更合适。”
陆承宴还没回过神,就见陆母从厨房走了出来。
她解开身上的围裙,笑盈盈地说道:“我带毅清去住招待所吧,也方便照顾他。”
林知意皱着眉头看向陆母:“您怎么过来了?”
“我过来看看承宴,过几天就走了。”
“你们刚结婚,我和毅清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小两口,去招待所住……”
陆毅清看着陆母,眼神一阵闪烁。
他从老家逃婚来军区找林知意的事,家里没人知道。
婶婶该不会告诉他爹妈吧?!
他扯了扯林知意的衣袖,可怜兮兮说道:“嫂子,我不想去招待所……”
林知意看了看他苍白虚弱的模样,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家里有两间屋子,先凑合一晚,明天再做安排。”
亦如军令,不容任何人反驳。
陆母和陆毅清一人一张小床住在了偏房,林知意和陆承宴睡婚房。
夜里。
林知意从外面洗完澡回来,轻躺在床的外侧。
感受着身边人的温度,陆承宴的心底五味杂陈。
上辈子直到他死,他们都从未在同一张床上躺过。
没想到这辈子,托陆毅清的福,他们竟然睡在一张床上。
但这一晚,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想到林知意对陆毅清的种种关照,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想带陆毅清回家,不应该急于这一时,等我们离婚了,你再带他回来不好吗?这样……”
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知意打断。
“不要再提离婚的事,军婚不是儿戏!”
陆承宴不懂,她明明那么在乎陆毅清,为什么不同意离婚?
他正要说话,却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杯子的碎裂声,还有陆毅清惊恐的尖叫声!
陆承宴心底倏地升起一抹不安,连忙起床赶过去。
推开门的刹那,他心脏一颤。
陆母脸色苍白的倒在地上,脸上全是血!
“妈!”
陆承宴感觉天要塌了,趔趄往屋里跑去。
林知意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冷静拨打了医院的电话,将人送到了军区医院抢救。
医院,抢救室门外。
陆承宴紧盯着陆毅清,带着咬牙切齿:“陆毅清,你对我妈做了什么?”
陆毅清被他盯得后退了几步,脸色发白,显得格外委屈可怜。
“哥,我什么都没做,我根本就没碰过婶婶……是她自己倒在地上吐了很多血……”
陆承宴愤怒的打断了他。
“你撒谎!我妈好端端的怎么会吐血!”
“够了!”
林知意紧皱站在了陆毅清的前面,直视陆承宴。
“你别把事情复杂化,等妈醒来,自然一切都能弄清楚。”
听到林知意的话,陆承宴喉间发哽,所有的愤怒都卡在了嗓子眼。
上不来也下不去,令他无比难受。
母亲现如今生死不明,要是醒不过来,难道就听陆毅清的一面之词吗?
他愤恨看着陆毅清,正要再说几句谴责的话。
却见那个男人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毅清!”
林知意见状立即接住他,扶着他就往急诊室冲。
那紧张的模样,看得陆承宴的心脏猛地一抽。
爱与不爱,真的一眼就看得分明。
他一个人守在抢救室外,心底一片凄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门终于打开。
医生一脸疲惫的走了出来,摘下了口罩。
“很抱歉,您母亲因受刺激血压剧烈增高,导致脑血管破裂,我们已经尽力了!”
“您赶紧进去和她做最后的告别吧!”
医生的话直击陆承宴的心灵。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他扶着墙跌跌撞撞的冲进去,看向病床上形容枯槁的母亲。
“妈……”声音一出,瞬间哽咽。
“承宴……”
陆母微闭着眼,心疼朝着床边的陆承宴伸出手,似要为他擦去眼角的泪。
“承宴,不哭……”
“妈……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才特意过来见你一面……”
说着说着,陆母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随时都能晕过去。
刹那间,陆承宴强撑的情绪再也绷不住,无力的跌坐在床边。
他颤抖的握住母亲枯瘦的手,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妈,您会没事的!”
前世是他背负第三者骂名守活寡,才让母亲郁郁寡欢直至病死。
这一世他已经决定离婚,也做好了要陪在母亲身边尽孝的打算。
为什么还是避不了最终的结局?
“部队的军医都很厉害,一定会治好您的……”
陆承宴哽着声,全身都在颤抖。
陆母却摇了摇头,虚弱地做最后的交代。
“等妈死了……你一定要响应国家……新政策,将妈妈火化。”
“你爸……心脏不好,就别……告诉他了,找个合适的时间将妈的骨灰带回去就行了……”
她说着,眼神有些散涣,无神地张望着四周。
“知意……怎么没在这里?”
陆承宴心头一酸,颤声开口。
“她在外面,我马上喊她过来!”
他焦急的冲出病房,想去寻找林知意。
却从二楼窗户边,看到林知意开车带着陆毅清离开了军区医院!
“林……”
呼喊的声音差点出口,被陆承宴生生噎下。
他不想让病房内的母亲听到。
为了能让母亲放心,陆承宴整理好情绪再折返回病房。
“妈,知意接到部队的紧急任务,暂时不能来看您……”
听到这话,陆母费力地摇了摇头,好似早已看穿这不过是个蹩脚的谎言。
她张着嘴,艰难地劝慰着自己的儿子。
“孩子,婚姻不易……你自己好好把握……要是不幸福……就回家……”
话音刚落,床头的监护仪立马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原本波动的线条立马变成了一条笔直的直线!
“妈?”陆承宴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病床上一动不动的陆母,胸口一阵强烈的悸痛。
他颤抖地握住母亲的手,全身都在发抖。
“妈!您醒醒,别吓我!妈……”
陆承宴大声的喊着,嗓音里浸满了绝望。
可无论他怎么喊,床上的人却双眼紧闭,永远也无法回应了。
陆承宴趴在病床上,整颗心都被撕的四分五裂。
他悲切的呜咽声在空旷的手术室回荡,如同夜枭午夜的哀嚎。
他以为母亲这次过来,是两辈子分开几十年后的重逢,没想到却是最后的分别!
陆母的身体渐渐冷了下去。
陆承宴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他以后再也没有妈妈了!
陆承宴守了陆母一整夜,才整理好悲恸情绪。
第二天早上,他去窗口为母亲办理好死亡证明,折返回来时却遇见了林知意。
“昨晚我送毅清去了文工团宿舍,他以后都不会来家里住了。”
听到这话,陆承宴的心情沉重的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他还没说话,林知意再次开口:“等他彻底安顿好,我就过来陪你一起照顾妈。”
陆承宴眸色一片死寂,如果她早点这样做,自己或许会很欣慰。
但是现在,不管她做什么,都已经迟了。
“不用了,我妈已经没……”
陆承宴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知意打断。
“妈没事了就好,等我忙完会亲自去跟她解释我没去看她的原因。”
“毅清那里还有些杂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林知意便步履匆匆的离开了。
望着林知意走得毫不犹豫的背影,陆承宴只觉心底堵着一团火。
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她也不能完完整整的听他把话说完?
离婚的念头在他心底愈演愈烈。
翌日一早,陆承宴回了军区家属院。
他将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装了一个行李箱收好。
又拿出自己的证件和结婚证,去了政治机关处。
陆承宴决绝的将手里的证件和结婚证递给值班人员。
“麻烦您给我申请一份离婚报告!”
两辈子和林知意结婚,两辈子都过得不幸福,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军婚难离,但不是不能离。
陆承宴强压下心底的情绪,在离婚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将离婚报告交给了值班人员。
“同志,麻烦您将这份报告交给林团长!”
……
中午十二点。
陆承宴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火葬场。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窒息的压抑感。
他看着母亲的遗体静静地躺在火化炉前。
身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的床单,仿佛是他最后的庇护。
陆承宴对着母亲的遗体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妈,承宴送您最后一程!”
做完最后的告别。
遗体推进火化炉,被熊熊烈火吞噬。
那种痛苦和恐惧让陆承宴整个人几乎无法呼吸。
上辈子,他也这样看着母亲进了火化炉。
没想到这辈子依然要经历这一幕。
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然而手上被指甲掐出的痛意却时刻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火化仪式结束后。
陆承宴抱着母亲的骨灰盒,提着行李箱直接去了汽车站。
这座城市,他一刻也不想待了。
他只想回家。
只是,他刚到汽车站,还没来得及去买回家的票,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穿着迷彩训练服的林知意脸上还挂着汗珠,俨然是急匆匆赶过来的模样。
女人一把扯过他手中的行李箱,语气微喘:“你干什么去?”
陆承宴语气低沉:“送妈回家。”
让她老人家,落叶归根。
林知意朝周围打量了一遍,并没有看到陆母身影。
“她人在哪?”
陆承宴心头一颤,干涩开口:“她已经走了。”
听到这话,林知意的面色稍霁。
“既然她已经走了,你先跟我回去,改天再一起回老家看望他们二老。”
说完,她攥着陆承宴的手就准备往车站外走。
陆承宴站着未动,试图挣脱开她的禁锢。
“林知意,离婚报告我已经签字了。”
“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他后悔没在结婚第一天就马上去申请离婚,这样也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母亲也不至于情绪激动导致脑出血而死。
听到这话,林知意的脸色倏地一沉。
“你单方面去政治机关处申请离婚报告,以为组织上不会找我谈话?”
“陆承宴,这段婚姻从来都不是你说了算!”
她拽着陆承宴的手,加大力道直接走出火车站,上了军用吉普车。
一路上,林知意都没再说一句话。
车厢内的气压低到渗人。
陆承宴几次想开口,却又生生止住。
上辈子,结婚没多久林知意就主动申请离婚,当时是他死活不同意。
怎么这辈子自己先申请了,林知意却不同意了呢?
他思考许久,还是忍不住打破缄默。
“离婚只是成全你和陆毅清,毕竟所有人都说我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绊脚石。”
林知意攥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几分。
“嘴长在他们身上,你管别人干什么,过好我们自己的生活就行!”
似乎是觉得她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的确让这个男人没安全感。
她直接将车停在了路边,一脸认真地看向陆承宴。
“我们要个孩子吧!生个孩子,你就不会瞎想了!”
陆承宴呼吸一滞。
他看着面前这个刚结婚时说不会碰他的女人,只觉诧异而又震惊。
这才多长时间?她竟然就说要和他生孩子?
上辈子他们之间相处了几十年的时光,都是各睡各的。
他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生生熬成了老头子。
这辈子到底是哪里不同了?
但不管如何,都不会改变他要离开的决定。
“我没有瞎想,我也不想要孩子!”
陆承宴严肃地表态。
上辈子没有孩子,这辈子他也不想和林知意生孩子。
现在他只希望能早早的回到老家,将母亲的骨灰盒亲手送到父亲手上。
然后照顾好父亲的晚年。
但林知意听到他的话,却蹙着眉一脸愠怒。
“陆承宴,我已经退步了,你还想怎么样?”
她真想知道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自己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将陆毅清送走了,也想和他好好做夫妻了。
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呢?
陆承宴沉默地转头看向车窗外,金色的麦田一望无际。
他的心,也一眼望不到边。
回到家。
林知意将行李箱往屋子里一放。
再拿出皱巴巴的离婚报告,当着陆承宴的面一把撕碎。
“孩子可以不生,但婚也不能离。”
说完,她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
陆承宴一个人在家里待了许久,六月的阳光照进房间,却没有让他的心变暖。
他从行李箱中,将母亲的骨灰盒抱出来,轻轻摩挲。
“妈,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喃喃自语着,蓦地想到什么,出门去了通讯室,拨打了父亲的电话。
“爸!”
电话那端的陆父,正在跟着戏曲哼唱,悠扬的声音传到陆承宴耳中,让他鼻头一阵泛涩。
“我想和林知意离婚!”
上辈子,陆承宴说要和林知意结婚的时候,陆父说过,军属不好当。
这一次,陆父却是语重心长的告诉他:“孩子,军婚不好离啊!”
陆承宴哽着声:“我知道,但我不想和她过了。”
他跟林知意在一起两辈子,可两辈子都不如意,真的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强扭的瓜不甜,强求的婚姻也不会圆。
电话那头的陆父低哑一笑:“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爸都支持你,离了咱就回家!”
挂断电话,陆承宴抱着母亲的骨灰盒在通讯室里哭的泣不成声。
他到底还是没勇气,直接在电话里说出母亲已走的事。
缓和好了情绪后,陆承宴抱着骨灰盒往家走。
刚进院子,他就看到陆毅清站在门口,似乎专程在等他。
看到他的瞬间,陆承宴脸色倏地沉了下去。
“你来干什么?”
陆毅清交搓着手,模样看着很是乖巧和温和。
“听说婶婶出院了,我过来看看她,顺便给她道个歉。”
他拽了拽自己身上的衬衫衣摆,满脸歉意的看向陆承宴。
“那天晚上,我将别人骂你是第三者的事情告诉了婶婶,没想到她一激动就气得吐血了。”
听到陆毅清的说辞,陆承宴的心脏处忽然袭来一股强烈的疼痛感。
母亲之所以血压增高而脑出血,完全是被陆毅清的话给刺激到了!
陆承宴愤恨的看着面前的罪魁祸首,目眦欲裂。
“你为什么要跟她说那些?你知不知道,我妈已经被你给活活气死了!”
“她已经死了,你知道吗?她已经死了!”
陆毅清脸色慌张,无措到眼眶里泪水打转。
“婶婶死了?我没想过会这样的……”
“我只不过是对她说了实话而已,婶婶的死你不能怪到我身上。”
看到陆承宴眼眸猩红,陆毅清吓得不敢再乱说,逃窜似的赶紧离开了。
陆承宴愤怒而又无力,瘫软地靠在门上。
他胸腔不停地起伏着,花了很长时间才从悲伤中恢复过来。
他回想起自己两辈子的人生经历。
都因为陆毅清和林知意的纠葛而变得痛苦不堪。
陆承宴缓缓起身进了屋子,将母亲的骨灰盒轻柔放在桌上。
“妈,等我,等我处理好离婚的事情后就带您回家。”
“这次,我们一定回家!”
说完,他从房间拿出纸笔,在纸上重重落笔自己的离婚诉求。
一条条、一框框。
全是这两辈子以来,他最真实的感受。
有林知意和陆毅清之间的纠缠不清,也有军属大院的人对他的恶劣评价。
还有母亲的死……
写着写着,陆承宴的眼泪氤氲而出。
渐渐打湿了面前的字迹,笔尖在信纸上划过,留下一串模糊的痕迹。
他试图擦干脸上的泪水,但却像潮水般涌出,泛滥了他的心。
陆承宴写了满满几大页,才停下来。
他将信纸和证件装好后,再次走出家门。
军区师长办公室。
陆承宴将信封放到长桌上,对着周师长郑重开口。
“师长,林知意同志在我们婚姻存续期间不忠,我要和她离婚!”
听陆承宴说完,师长一脸诧异。
“知意同志对你们婚姻不忠?是不是有误会?”
陆承宴摇了摇头,心头酸涩。
林知意和陆毅清的事在军属院都已经人尽皆知了。
怎么可能有误会?
“所有证据我都整理在信封里,您一看便知。”
“这军婚,我离定了。”
说完,陆承宴朝着周师长深深鞠了个躬,转身离开。
这一刻,他终是感到久违的一身轻松。
陆承宴回到军属院,再次带着母亲的骨灰盒和行李箱去了汽车站。
坐上了回老家信阳的大巴。
大巴车上,坐在陆承宴身侧的是一对母子。
小男孩穿着新衣服,坐在他妈妈的身上,笑的格外可爱。
“妈妈,我们要多久才能见到爸爸呀?”
年轻妈妈抱着他,捏了捏他肉肉的小脸。
“还要两个小时,等我们下车后爸爸就会骑自行车接我们回家了。”
看着这温馨的一幕,陆承宴心间又隐隐泛着酸涩。
他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也是这样坐在母亲的怀里去看在军区工作的父亲。
只不过那时候坐的是绿皮火车,摇摇晃晃一天一夜才能到达。
可惜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突然,大巴车一阵剧烈的晃动,随即失控般加快速度往前冲。
“刹车失灵了!”
司机在前面惊慌大喊。
陆承宴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得一声巨响!
大巴车好像撞了到了什么,车身翻转,整个车厢内的人一片乱滚尖叫。
嘭!!
车窗玻璃被撞出一个破洞,碎片纷飞。
在巨大的撞击力下,小男孩母亲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被抛出了窗外。
“妈妈!”小男孩吓得大喊,身体随着惯性也往外飞。
陆承宴下意识拽住了小男孩的手,本能的将他紧紧抱住。
一根树枝穿透破洞玻璃窗户伸了进来。
车厢翻转,陆承宴只觉胸口一阵刺痛。
低头一看,被血水浸红的树枝,直直穿透了他的胸腔。
霎时,血腥味扑鼻而来。
“妈妈……妈妈……”
小男孩还在哭着要妈妈。
陆承宴两腿被卡在座椅缝隙中,无法动弹。
他虚弱地抬手轻轻拍着小男孩的后背,安抚着他。
“别怕,会有人去救你妈妈的……”
小男孩身上都是被碎玻璃刮擦的血痕,他全身都在止不住颤抖。
“叔叔,我们会死在这里吗?”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陆承宴的意识在逐渐涣散,但他还是竭力宽声安抚小男孩,轻声说着。
“不会的,会有解放军叔叔来救我们的……”
浑身上下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从大巴车下去。
胸前淌流的血水越来越多,将他的衣服全都染红。
他强撑着力气从口袋里掏出纸笔,一笔笔歪歪扭扭地写下遗言——
“爸,儿子不孝,没能将妈带回家,还要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
“请您照顾好自己,我和妈妈会永远——”
最后,他实在没力气握笔,在纸上画出一道长长的划痕。
眼前却越来越黑,意识也愈发昏沉。
恍惚间,陆承宴好像看到了母亲逆着光微笑着朝他走来。
她伸出手:“承宴,妈妈带你回家,咱们去见你爸!”
陆承宴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缓缓的闭上了眼。
他手中的笔跌落到车厢的地板上,浸染在蜿蜒的血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