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月，春兰卫生院。
“江希川同志，你真勇敢，河水都结冰了，你还敢跳进去救人。真不愧是冰城铁路乘警，就是厉害！”铁路局领导探望江希川的时候说。
江希川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赶忙追问。
“领导，陆远舟同志怎么样了？”
“放心吧，陆同志没事，你的妻子林依依，林旅长正从军区往卫生院赶来，还有你姐，江云柔也正从铁路局赶来。”
闻言，江希川松了口气。
这辈子，陆远舟没死，那妻子林依依和姐姐江云柔应该不会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了吧。
上辈子的今天，陆远舟意外落水惨死。
他死的这天，是江希川和妻子林依依领结婚证的日子。
林依依得知陆远舟死讯后，无数次后悔，为什么要在这天去领证，如果她没去领证，而是去军区上班，那就能及时发现落水的陆远舟，并救下他。
因为她上班路上刚好能路过那条河。
江希川至今还记得，林依依死后，自己整理她遗物时，看到那一摞摞写满后悔的日记本。
他才得知林依依心里一直对陆远舟念念不忘，每时每刻都在后悔，甚至他们孩子的名字，都叫“念陆”。
怀念陆远舟。
就连林依依弥留之际，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关于陆远舟的。
“如果我那天没有去领证，你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所以，这辈子，江希川推迟和林依依领证日期，及时赶去河边救下了陆远舟。
这辈子，他不想和林依依领证，也不想和她在一起了。
他决定成全林依依对陆远舟的心意。
思索间，一个穿着墨绿色军装的年轻女人大步走进病房。
正是他还没领证但是办过酒席的妻子，林依依。
现在的林依依还很年轻，红唇高鼻，五官清冷美丽，身姿窈窕。
她后面跟着的是，身穿深蓝色制服，江希川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江云柔。
林依依快步走到江希川病床前，握住他的手：“老公，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下次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江希川摇摇头：“没事，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姐姐江云柔眼中也满是担忧：“傻瓜，你知不知道姐姐来的路上多担心，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
江希川抬眸看向年轻的姐姐，眼底都是平静：“以后不会了。”
这次救过陆远舟后，自己就会开始新生活。
不要妻子和姐姐了。
这时，病房门被人敲响，一身单薄病号服的陆远舟面色苍白的站在病房门口。
他手里拿着一条蓝色围巾和搪瓷饭盒。
“依依，你的围巾落我那了，我给你送来。”
话落，陆远舟把围巾递给林依依，随后又把饭盒递给江云柔。
“云柔姐，谢谢你给我带的鸡汤，很好喝。”
林依依并未接过围巾，皱眉看着陆远舟，语气有些不悦。
“你能不能别再给别人添麻烦？明知自己发着烧还穿这么少出来！”说着，她毫不犹豫脱下身上的大衣披在陆远舟身上。
而姐姐江云柔同样语气不善。
“不是说一会我去取，你还出来干什么？”
陆远舟瘪了瘪嘴。
“依依，云柔姐，我是想和江希川同志道谢。”
他看向江希川：“江希川同志，谢谢你救我，等我好了，我一定登门感谢。”
“行了，你别在这待了，要是感冒传染给我老公怎么办，我现在送你回去。”
话落，林依依对江希川道。
“老公，我把他送回去，你在病房等我。”
江云柔也说：“希川，我也过去一趟，等会儿回来。”
三人走出病房，江希川看到林依依把围巾围在陆远舟脖子上。
而江云柔拍了拍陆远舟的肩说：“身体这么单薄，也不知道多穿点。”
三人的背影越来越远……
江希川才发现上辈子的自己有多蠢，反应有多迟钝。
林依依和江云柔嘴上说着很难听的话，但对陆远舟行动上的关心，一点没少。
上辈子，在陆远舟落水死后，妻子林依依为此大病一场。
而自己的姐姐江云柔更是因为他的死，三年没有和自己串过门。
墙上三五牌挂钟的时针从上午11点走到晚上8点，林依依和江云柔还没回来。
江希川知道他们不会回来了。
等最后一瓶点滴打完，江希川独自离开。
江家和林家都住在平安胡同。
刚到家门口，江希川就看到一辆豪车停在自家门口。
车边还站着一个梳着大背头，一身挺拔西装的中年男人。
男人转身的一瞬间，江希川愣在原地。
“爸！”
江希川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十年前，母亲病逝后，父亲抛下他和姐姐江云柔，一个人去了国外。
他和姐姐相依为命十年。
上辈子，直到他死，都没见过父亲江逸之。
这辈子父亲怎么会回来？
江逸之看着江希川双目含泪，哽咽道：“希川，十年没见，没想到你还认识爸爸，爸爸这些年在美国一直在想你。”
说着，他想去握江希川的手。
江希川却后退两步收回手，冷声问。
“当年你丢下我和我姐，一个人去了美国，现在还回来干什么？”
江逸之讪讪收回手，语气带着一丝讨好。
“希川，爸在美国的生意做的很好，现在是有名的企业家。你是爸爸唯一的儿子，爸这次回来，是想带你去美国，接管我的生意。”
“你姐是我和你妈收养的孩子，她不适合继承家产。我想教你做生意，你跟我回美国，会比这里好很多，你可以有更好的未来。”
听到这些话，江希川没有任何犹豫，就拒绝了。
“我不去。”
“爸，老话说的好，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虽然我们国家现在还不富裕，但只要我们大家努力建设国家，国家终一天会变得强大。”
“爸，我管不了你出国，但是我可以守住自己的底线。”
江希川说完，就要走。
江逸之闻言，忙道：“爸爸这次回来只能待半个月，半个月后，我就要回美国了，在这期间，你好好考虑。”
江希川没有回头，转身走进了他和林依依的家。
江逸之在外面站了很久，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开车离开。
而江希川锁上院门，走进堂屋。
上辈子，他和林依依是一年前结的婚，婚后他就搬进了林家，两人打了结婚报告，办了酒席，只是一直没去领结婚证。
江希川简单吃了点东西，洗漱完回房休息。
这一夜，妻子林依依都没有回来。
第二天。
江希川起床后，走出主卧才看到坐在堂屋的她。
林依依走到他面前，关切问：“老公，昨天你怎么一个人走了？我和你姐回病房没看到你都吓坏了。”
“我太饿了，就先回来了。”江希川回。
林依依或许是才想起来自己去照顾陆远舟，忘记自己老公都没吃饭。
她眼底都是愧疚：“对不起，老公。昨晚我回部队处理工作，忘告诉你了。你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哪不舒服？我给你买了麦乳精，你一会喝点。”
江希川听她现在还在撒谎，只觉心凉。
“谢谢，不过，不用了。”
“跟我客气什么，我们不是夫妻吗？”林依依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波动，低头便要去吻他。
江希川抬手抵在她身上：“我还要去上班。”
林依依却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的颈窝：“不做什么，我就抱一会。”
她现在正是需求旺盛的年纪，在夫妻事上，她的精力好像永远用不完。
可江希川没有兴致，再次推开了她。
“我要上班了。”
他说完，去换了乘警制服，骑上二八大杠前往铁路局。
冰城铁路局黄墙红瓦，醒目的大红标语写在墙上。
“人民铁路为人民。”
江希川锁好自行车后，直奔所长办公室。
刘所长看到江希川，疑惑：“小江同志，有什么事吗？”
江希川开门见山。
“刘所长，我申请去XZ铁路局。”
刘所长面色严肃：“XZ条件艰苦，好多同志因为高原反应，去了没两天就回来了，你真的要去？”
江希川眼神坚定：“嗯，就算我不去，也总要有别人去，现在正是国家发展阶段，我想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条件再艰苦，我也不怕。”
刘所长面露难色：“可林旅长会同意吗？毕竟你们才刚结婚一年。”
江希川坚定回：“这是我的事，不需要她同意。”
刘所长沉默一瞬，递给他一张纸。
“好，既然决定了，就在申请表上签字吧。”
江希川接过申请表，毅然决然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江希川。
江希川将签好字的申请表交给刘所长。
刘所长接过申请表：“你回去准备一下，等手续办好，就可以离开了。你昨天救了人，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再来上班吧。”
“谢谢所长。”
江希川道谢后，走出所长办公室，骑上自行车回家。
到家后。
江希川拿出行李箱，提前收拾了去往XZ的行李。
收拾到晚上八点，江希川简单吃了点东西，就洗漱睡觉了。
而林依依依旧是一夜未归。
第二天，一早。
江希川起床后，换上乘警制服，骑车去火车站上班。
他刚走进火车站，就看到三道熟悉的身影。
林依依、江云柔和陆远舟三人并排走来。
陆远舟走在中间，林依依和江云柔两个女人一左一右护在他身边，两人手里都拿着行李箱。
即使离的很远，江希川也能听见两人‘训斥’陆远舟的话。
林依依：“这么一点小伤，还要麻烦我们送你，你也太矫情了。”
江云柔附和：“佳市这么近，你有演出，自己不能去？”
两人虽嘴上这么说，可步伐却没停。
也就是这个时候，三个人和江希川目光相对。
妻子林依依脸色微变，快步走到他面前。
“老公，昨晚队里临时有任务，所以没回去，你没生气吧？”
又是一样的借口。
姐姐江云柔也提着行李走过来，关切道：“希川，你身体怎么样了，怎么没再休息一天？”
江希川没有回答，视线落向两人手里的行李箱。
他心里自嘲，原来不管陆远舟死还是活，林依依和江云柔都放不下他。
林依依解释：“陆远舟身体虚弱，又这么瘦，提个行李都提不动，我只是顺路过来送他。”
江云柔同样一脸嫌弃：“是啊，陆远舟跟你比差远了，你不仅能制服罪犯，还能下河救人。”
陆远舟听着两个女人的数落，小脸微红。
“我知道我没有希川哥厉害……，你们不要说我了……”
“知道就好。”
两个女人异口同声。
江希川再也忍不住打断了三人。
“该进站了。”
他随后转身准备往站台走去。
突然，身后传来陆远舟的一声尖叫。
“啊，你耍流氓！”
江希川回头就看到陆远舟指着一个戴眼镜的女人。
而女人顿时怒了。
“你瞎说什么！我就是不小心碰了你一下，你诬陷好人！”
女人说完，直接掏出了刀对准陆远舟。
“臭男人，让你胡说，我杀了你！”
电光石火间，江云柔一把将陆远舟拉到身后，林依依也护在陆远舟面前。
女人见伤不到陆远舟，便把刀对准正在一边疏散人群的江希川。
“你们都是一伙的，都欺负老实人！”
江希川躲闪不及，就看到那个女人的刀朝着自己的胸口刺了进来！
这时，林依依才反应过来，上前一脚将女人踹倒，按住。
江云柔也松开陆远舟，和林依依一起将那个女人制服，交给闻讯赶来的警察。
女人被带走后，林依依和江云柔将受伤的江希川送去卫生院。
春兰卫生院。
“幸好江同志穿的厚实，只是皮外伤，如果没有衣服挡着，可能命就没了。”
医生给江希川处理完伤口，感慨后离开。
林依依听到医生说的话，一阵后怕，语气里满是自责。
“希川，对不起，是我不好。可她本来刺的是陆远舟，怎么伤到你了呢。”
姐姐江云柔也满眼心疼：“都怪姐姐没保护好你。”
而陆远舟走到江希川面前，开口道。
“江希川同志，还好有你，要是你不在，她伤的就是别人了，你又救了我一次，谢谢。”
话落，他又一脸惋惜：“可惜表演赶不上了，而且我的行李还在火车站，里面都是我演出用的东西，应该不会被人拿走吧。”
林依依闻言拧紧眉头，语气不悦。
“你能不能改改丢三落四的毛病，多大人了，自己的东西都看管不好。”
陆远舟一听，瞬间白了脸，声音哽咽：“我又不是故意的。”
江云柔冷声打断他的抽泣：“行了，别在卫生院哭哭啼啼，影响我弟弟的心情。我送你去火车站拿行李。”
林依依不赞同道：“陆远舟，你就不能一个人去吗？现在希川都受伤了，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还非要麻烦他姐。”
陆远舟瘪了瘪嘴，带着哭腔开口。
“我又不是故意落在那的，不用你们陪，我自己去！”
话落，他哭着跑出卫生院。
见状，两个女人齐齐变了脸色。
江云柔转头看向江希川，眉宇间满是焦急：“希川，他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而且他也没有你坚强，我去看看。”
林依依同样满脸焦急，将衣服递给江希川，开口：“老公，我也去看看，别出什么事了。”
话落，两人匆匆离开卫生院。
江希川看着两人的背影，又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处的伤。
心，彻底死了。
……
江希川穿上外衣，走出卫生院，回到铁路局，直接找到刘所长。
“所长，我想快点去XZ，您能不能帮我催一下进度。”
刘所长满脸疑惑：“怎么这么着急，马上要过年了，过完年再去不好吗？”
江希川攥紧了手。
“我今年想换个地方过年。”
刘所长闻言，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好，我去催催他们，最快一周就能走了。雪区条件艰苦，说不定一年都回不来一次，你……”
“我很确定，麻烦所长了。”
江希川打断他的话道谢后，走出铁路局，一个人回家。
林依依第三次，一夜未归。
睡前，江希川的BB机收到她发的寻呼信息。
“有事明日回，照顾好自己。”
江希川收起BB机，看了眼墙上的日期。
1月27日。
马上要过年了。
希望能在过年前离开。
接下来的两天，林依依都没回来。
江希川按部就班去铁路局上班、下班。
直到第三天，江希川下班后，刚走出铁路局，就看到等在门口的林依依。
林依依见江希川出来，赶忙迎了上来。
“老公，我来接你回家，上车。”
江希川上车后，林依依递给他一个皇后牌珍珠霜。
“这是我在佳市给你买的。”
“你去佳市做什么？”江希川随口问。
林依依回答的时候，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陆远舟太笨了，我和你姐找到他的时候，他差点被车撞倒。毕竟是文工团的，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不好交代，所以我和你姐就陪他一起去佳市演出了。”
“老公，你都不知道陆远舟有多不让人省心，这一路要是没有我和你姐，他自己肯定不行，还是你懂事，不用让人担心。”
懂事……
江希川听到这话，感觉心口的伤更痛了。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懂事的孩子没人疼。
江希川低头看着手里的珍珠霜，这就是他懂事的奖励吗？
林依依把车停在国营饭店，转头又对江希川道。
“陆远舟演出成功，请我和你姐吃饭，不答应他就又哭又闹的。我怕和他吃饭，让你误会，就带你来了。”
江希川本来以为她是带自己回家，此刻还能说什么？
“身子不怕影子斜，你为什么要怕我误会？”
“你们吃吧，我自己回家。”
话落，江希川开门下车，准备步行回去。
他刚下车，国营饭店的门从里面打开，陆远舟和江云柔走了出来。
陆远舟看到江希川，上前拉住他，热情招呼。
“希川同志，你怎么也来了？那就和依依一起进去吃饭吧。”
陆远舟正好扯住了江希川的伤口绷带，疼的江希川嘶了一声。
林依依和江云柔异口同声对陆远舟喝道。
“你干什么？”
“他有伤，还绑着绷带！”
陆远舟吓的赶忙松手：“对不起，我忘了。不过伤的不是胸口吗？”
江云柔不满的看着他：“你那个脑子，还能记住什么？胸口也会扯得疼啊！”
林依依转身从吉普车上拿出医药箱：“老公，我车上有药箱，先进屋，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
江希川不想在饭店门口纠缠引人注意，便跟着林依依进了饭店。
林依依给他重新包扎换了药。
换好药后，饭菜也上了桌。
陆远舟对江希川道：“希川同志，你多吃点，这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国营饭店，你一定没吃过吧，这次好好尝尝。”
话落，他又指着一道红烧鱼：“这个鱼特别好吃，你尝尝。”
陆远舟夹了一块鱼肉，刚吃一口就咳了起来。
林依依和江云柔赶忙询问。
“怎么了？”
陆远舟哑声道：“卡到鱼刺了。”
林依依皱眉，夹了一块鱼肉快速挑完刺，放到陆远舟碗里。
“真笨，没刺了，吃吧。”
一旁江云柔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陆远舟碗里：“都说吃鱼聪明，你吃了那么多鱼，怎么还这么笨，我看你以后还是别吃鱼了。”
江希川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他不喜欢吃鱼，和林依依结婚一年，两人也没吃过鱼。
可林依依挑刺的动作却十分娴熟。
他想起，林依依和陆远舟曾经谈过两年男女朋友，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分了。
再见面，林依依就对陆远舟就没了好态度。
虽然没好态度，但该有的关心可不少。
两个女人边说陆远舟笨，边给他夹菜。
他们都没注意到，江希川碗里的饭菜根本没动过。
陆远舟这时看向江希川：“依依，云柔姐，你们都别顾着照顾我了，给希川同志也夹点菜呀，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多可怜啊。”
闻言，林依依和江云柔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竟然忘记了丈夫，弟弟……
随即两个人开始给江希川夹菜。
只是两人夹的菜，都是江希川不爱吃的。
江希川看着那些菜，从始至终没有拿过筷子。
他对三人道：“你们吃吧，我先回去了。”
话落，他起身走出饭店。
江希川刚走出饭店，口袋里的BB机响了起来。
“希川，爸还有4天就要走了。”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吗？”
“爸带你离开，去过好日子。”
江希川看完父亲江逸之发来的三条寻呼信息，走到路边的电话亭，拨通了他的电话。
“爸，我们见一面吧。”
一个多小时后。
兴宏大酒店。
服务生将江希川带进包间。
父亲江逸之早就点好菜坐在包间里等他。
江希川进门后，就看到大圆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他上辈子年老时候才见过的菜。
“爸。”
江希川和父亲打了声招呼，坐到她旁边。
江逸之夹了一只蟹腿，放到江希川碗中。
“希川，你知道吗？蟹一般只有秋天才能吃到，但只要有钱，你想吃什么时候都能吃到。”
江逸之又指向桌上其他美味佳肴。
“你看，有钱就能过上这么好的生活，再也不用饥一顿饱一顿，只要你跟我去美国，你还能过得更好。”
江希川没说话，将每道菜都夹了一点到盘子里，放到江逸之面前。
“爸，我这次见您，不是要答应跟您去美国，而是和您见最后一面。”
“虽然您没有尽到养育我的责任，但您毕竟是我的生父，我应该尽孝。这是我最后一次给您尽孝道。”
“我们好好吃这最后一顿饭吧。”
江逸之怔住，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江希川将剥好的虾蟹放到江逸之碗里，又不断给他夹菜，倒酒。
江逸之眼眶慢慢变红，嗓音沙哑。
“你怎么这么傻，怎么就是不愿意跟爸爸离开？爸知道你结婚了，你是不是舍不得你老婆？要是舍不得她，我就把她也带上。”
江希川眼眶微红摇摇头，放下筷子。
“我是舍不得我们的国家，我不想离开我的国家，永远也不会离开，这辈子都不会离开。”
他的眼中都是坚定。
“爸，这片土地养育了我们长大，难道您想离开人世后，埋葬在别的国土吗？”
“我不想。”
江逸之僵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
只感觉杯里的美酒变的苦涩起来。
这顿饭，父子俩都没吃多少。
走出酒店，江逸之将一沓钱和粮票递给江希川。
“儿子，这些年是爸爸亏欠了你，既然你不愿意和我走，那我也不强求，但是这些钱和票你拿着，就当爸对你的补偿。”
“不用了，您还是把这些留给有需要的人吧。”
江希川推开钱和票，打开停在酒店门口的奔驰车门，送父亲上车。
“照顾好自己。”
江逸之喉咙哽咽，坐上车前，深深地看着江希川，视线久久不舍离开。
直到儿子笔挺的身影消失眼前，坐在豪车里的江父才对司机说。
“这就是我的儿子，比我强……”
奔驰车开远。
一小时后。
江希川才走到家。
冰城的夜晚很冷，江希川到家时已经快冻僵了。
刚推开家门，林依依就迎了上来，关切问。
“老公，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江希川搓了搓冻僵的手。
“路上遇到了一点事，又没有车，所以回来晚了点。”
闻言，林依依拉着他坐到餐桌前，打开桌上的搪瓷饭盒。
“我看你都没动筷子，就给你买了点饺子，趁热吃吧。”
江希川抬眸对上林依依关切的神情，心情复杂。
林依依揉了揉他的短发。
“明天有时间吗？马上要过年了，年前我们把证领了吧。”
江希川却摇头拒绝：“我现在没时间，以后再说吧。”
林依依有些意外，江希川之前总是催着她领证，现在怎么不着急了？
“那等你有时间再说。”
……
第二天。
江希川照常去铁路局上班。
只是刚走进办公室，就听到同事小声议论。
“江希川他爸回来了，听说他爸是从美国回来的，我昨天看到他和他爸从兴宏大酒店出来，他爸开的还是奔驰，听说现在可有钱了。”
“他爸现在就是资本家，江希川得和他爸去美国了吧？”
“肯定啊，他可是资本家的富家大少爷，肯定看不上铁路局的工作。”
江希川没有和他们解释，继续做着手里的工作。
因为他知道，就算现在和他们解释，他们也不一定信。
等自己出发去XZ那天，一切都明了了。
一整天下来，铁路局的同事，看到江希川都忍不住指指点点。
终于到了下班时间。
江希川走出铁路局，就看到站在大门口脸色难看的林依依。
林依依将他拉到一边，开门见山。
“江希川，你真要跟你爸去美国？去当资本家？难怪我说去领证，你一直在推脱，原来，你早就打算离开了。”
江希川这一刻才发现，林依依从来不了解自己。
他刚要开口解释，就听林依依接着说。
“你要是真决定去美国，那我们也就到此为止吧。”
“什么叫到此为止？”江希川问。
林依依魅力的脸上写满了复杂：“我们没有领证，如果你去美国，就当我们的婚姻不作数。”
“我林依依，绝不做裸兵。”
裸兵的意思，就是家属在国外，自己在国内当兵。
江希川眼底都是悲凉。
“林依依，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如果他想走，早在父亲回来的第一天就跟着走了，为什么等到现在？
难道在她林依依看来，只有她才爱国，其他人都是小人吗？
两个人结婚一年，她从来都不了解自己。
林依依沉默许久，才开口。
“我也希望你不是为了钱就背弃国家的人，如果是，我接受不了。”
说完，林依依握住江希川的手。
“走吧，我们回家。”
林依依开车，江希川坐在副驾。
车里很安静，林依依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陆远舟的家庭条件很好，但他并没有小资习性，反而凭自己的努力进了文工团，他为了留在文工团，还放弃了去国外进修的机会。”
江希川默默听着，他知道林依依不信自己不会去美国。
但他也不想解释了，因为他已经决定不要林依依了。
所以就没必要解释。
江希川敷衍回：“陆远舟同志很厉害，他真的很爱我们的国家。”
林依依察觉出江希川的敷衍，没再说话。
到家后，江希川洗漱完就躺下了。
林依依上床掀开被子，刚把手搭在江希川腰上，就被他推开。
“我累了，想睡觉。”
林依依闻言收回手，看着江希川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江希川最近变化太大了，对她越来越冷淡，她感觉江希川真的会像别人说的去美国。
但他真的去了，她想自己和他的感情也就到头了。
第二天。
江希川刚到铁路局，刘所长就叫他到办公室。
“小江同志，去XZ的手续办好了，两天之后出发。”
话落，他又试探的问：“你的事，我也听说了，你真要去美国了吗？”
江希川摇头：“我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国家。”
刘所长露出赞赏的表情：“好，这才是我们铁路乘警，人民的子弟兵。明天我就发字报，帮你澄清。”
江希川开口制止：“所长，身正不怕影斜，等我走那天再澄清吧。”
刘所长想了想，点头。
“也好，等你走那天会发进藏名单，到时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这两天你来局里把工作交接一下就行了。”
“谢谢所长。”
江希川道谢后离开了所长办公室。
刚出门，就被姐姐江云柔拉到一边。
江云柔开门见山。
“我知道爸回来了，你真要和他去美国？”
“姐，连你也不相信我吗？”江希川眼中都是失望。
江云柔叹了口气。
“毕竟你是爸亲生的，他带你离开，也是应该，姐不会怪你。”
江希川听到这些话，眼眶瞬间就红了。
林依依和自己只是从陌生人到夫妻，她不理解自己，很正常。
可是眼前的人，是从小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姐。
她竟然也不信自己！
江希川再也控制不住，眼泪落了下来。
江云柔看到他哭瞬间慌了：“希川，你怎么哭了？是姐姐错了，姐姐再也不提你去美国的事了。”
她一边说，一边笨拙得替江希川擦眼泪。
“马上要过年了，今天下班后，姐姐带你去买点新衣服。没有爸，姐姐也能把你照顾的很好。”
江希川喉咙很疼，很痛，一个字也回答不出。
下班后。
江希川在铁路局门口等江云柔。
父亲去美国后，陆远舟出现前，姐姐江云柔一直把他当成最重要的人。
今天是二月一日。
还有四天过年。
还有两天，他去XZ。
在离开前，江希川想和姐姐正式道别。
可是他在铁路局门口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天都黑了，都没能等到江云柔。
BB机响起，他才看到江云柔发来的信息。
“今天有事，明天买。”
江希川只能离开。
可是回家路过百货商场的时候，他就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林依依，江云柔和陆远舟。
两个女人看到江希川，脸色都是一变。
林依依快步走到江希川面前，解释。
“文工团需要买点东西，陆远舟买不好，非要我陪着。”
江云柔也跟着解释：“陆远舟要买的东西有点多，姐姐明天再来陪你买衣服，好吗？”
明天，明天……
江希川看着自己的爱人，亲姐姐，许久才开口。
“不用了，以后我要什么东西，都会自己买。”
说完，他不顾两个女人诧异的目光，转身离开。
没听到背后陆远舟小声嘟囔。
“依依，云柔姐。希川同志，现在是美国资本家的儿子，应该看不上我们商场的东西。”
“等他去了美国，可能和我们这些普通人，都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
江希川一个人回到林家，推开卧室的门。
他看向照片墙，第一张照片是他和养姐江云柔小时候的唯一一张合照。
上辈子，陆远舟死后，江云柔一蹶不振，经常酗酒。
有一次，江希川去照顾她，却被她推倒在地。
江希川至今记得江云柔当时双目赤红指着自己，怒道。
“江希川！要不是你，陆远舟能死吗？你和林依依就非要在那天领证吗？河水那么凉，远舟死的时候该有多痛苦！”
江希川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江云柔一直在怨恨他，觉得是他害死了陆远舟。
那天后，江云柔离开了冰城，没人知道她去了哪，两人也再没联系。
只是在20年后的一个雪夜，江希川收到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卡里的钱留给你，就当是报答爸妈的养育之恩。”
后来，江希川才知道江云柔自杀了。
江希川又看向照片墙上其他的照片，一部分是自己和妻子以及姐姐的合照，另外一部分是自己和妻子林依依拍摄的结婚照。
他眼尾泛红，将那些照片一一取了下来，然后一张张的撕碎，丢进了垃圾袋里面。
上辈子，因为陆远舟的死，林依依和江云柔对他都有怨气。
这辈子，陆远舟还好好活着，就让他们三人去纠缠吧。
林依依很晚才赶回来。
她的手里提了大袋小袋，没有注意到照片墙上的照片都没了。
“老公，今天我和你姐都错了，不该丢下你，陪陆远舟。你看，我和姐给你挑的衣服。”
“我们两个女人，也不知道怎么挑男人的衣服，你看看喜欢不。”
林依依把袋子打开，里面是各式各样款式的新衣服。
江希川只是看了一眼衣服上标的尺码，脸上没了血色：“这些衣服不是我的尺码，应该是陆远舟的。”
他比陆远舟要高，身材要强壮一些。
可林依依手里的衣服，都是小码。
林依依一愣。
“那我明天就去换……”
“不用了。明天我要回乡下，给我妈上坟。你陪我一起去吧。”
后天，自己就要离开了。
离开前，他想要去拜祭母亲。
带上林依依，一来是因为没有车过去，二来也是为了告诉母亲，这个人不再是她的儿媳妇。
林依依一口答应：“好。”
晚上。
江希川合衣睡着。
林依依上床后，自然而然把他紧紧抱住。
“老公，你答应我，千万别去美国，好不好？”
江希川听到她的话，心口堵得慌。
林依依见他不说话，亲了亲他的脸颊。
“老公，我以后都会对你好，要是有什么不满，你就说，我一定改。”
江希川看着漆黑的天花板，突然忍不住说出藏了两辈子的问题。
“林依依，我救了落水的陆远舟，你把我一个人病房。在车站，遇到危险，你本能保护陆远舟。我受伤住院，你却陪着陆远舟去佳市演出。”
“我想问问你，我和陆远舟，在你心里，到底谁更重要？你到底更爱我，还是更爱陆远舟？”
难不成，一个人真的心底可以装下两个男人吗？
林依依眼里闪过一抹慌乱，抱他抱得更紧了。
“希川，你最重要，我当然更爱你，我和陆远舟早就没关系了，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太笨了，什么都不会，所以才帮他。如果你是因为这些事生气，那你放心，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掺和陆远舟的事了。”
江希川没说话，只在心里回应。
“林依依，希望你说到做到。”
这一夜，林依依把江希川抱得很紧，一刻舍不得松开。
江希川还听到她说梦话。
“老公，你别走，别离开我……”
第二天。
江希川和林依依准备好了祭祀的用品，就出发了。
他坐上车后才发现江云柔也在。
“听依依说，你要去看咱妈，一起吧。”江云柔说。
江希川没说话。
江云柔又拉住了他的手，打趣：“我们希川昨晚上是不是吃陆远舟的醋了？”
上辈子，姐姐不管怎么惹江希川生气，只要她稍微示弱，江希川就会破涕为笑。
可今天，江希川却冷淡的抽出了手。
“没有，姐姐你也到了要成家嫁人的年纪，如果喜欢陆同志，就和他表白在一起吧。”
江云柔手中一空。
她听到江希川的话，只觉心好像是缺了一块一样。
而坐在驾驶位的林依依神情微变。
“老公，你别打趣云柔姐了。”
江云柔回过神，也立马说：“是啊，姐姐才不喜欢陆远舟，他那样弱不禁风，姐姐要是找了他这样的老公，就和找个祖宗有什么区别？”
“如果姐姐要找老公，也要找像我们希川一样懂事又体贴的男人。”
懂事体贴……
什么时候算不得上夸赞了？
江希川看着窗外的风景，忽然不想懂事了。
如果可以被偏爱，无理取闹，谁会愿意懂事？
……
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乡下。
江希川拿了纸钱和香烛正准备上山祭拜母亲，可就在这时，口袋里面的BB机响起。
他收到了一条讯息。
“我让你看看，她们更爱谁。”
不用猜，就知道是陆远舟发来的消息。
果然。
一分钟后。
林依依脸色难看地走过来，对江希川说。
“老公，部队临时有事，我得回去一趟。”
江希川还没回答。
江云柔也连忙过来说：“希川，姐姐这边也接到消息，要回去一趟。”
“山路不好走，要不咱们明天再来看妈吧？”
明天。
又是明天！
他们知不知道，他们三个人不再会有明天了。
江希川看着撒谎的两个人，眼中是彻骨的悲凉。
“你们去吧，我自己去看妈。”
人在心如死灰的时候，反倒生不起气来。
林依依见江希川这么懂事，眼底划过一抹愧疚：“等我们处理完工作，下午过来接你，好不好？”
江希川没回答，独自提上祭拜用的东西上山。
半小时后。
抵达母亲的坟前。
江希川独自将枯草和积雪清理干净，而后跪在母亲坟前烧纸。
“妈，我准备去XZ了，对不起，以后不能经常回来看您了。”
江希川眼眶慢慢湿润。
“儿子最近发生了一些事，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我没有选对老婆，现在准备放手，以后独自生活……”
“至于姐姐，希望她能够幸福吧。”
江希川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就是把这些年发生的事，都悉数告诉了母亲。
临别时。
他朝着母亲的墓碑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才下山。
到了山下，没有车，江希川知道这次不能等林依依和江云柔来接自己了。
因为从今往后，他都只会靠自己。
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去乡村大道，路上寒风肆虐。
路不好走，江希川几次摔倒又爬了起来。
在一条大路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老乡的车，载着他去到城里，天已经有些黑了。
路上。
江希川果然没有看到林依依的车，她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食言了。
怀里的BB机响起。
江希川拿起一看，上面显示着两条讯息。
“来冰城大剧院。”
“我让你看看，她们有多爱我。”
又是陆远舟发来的……
江希川没有去剧院，而是先回了一趟林家，他把收拾好的行李带上。
然后才去往大剧院。
等他赶到时，陆远舟刚结束演出。
江希川隔着人群，看到了林依依和江云柔正簇拥着刚下台的陆远舟，将怀里的鲜花递给他。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强烈，林依依和江云柔齐齐转身。
两人转身的一瞬间，就看到站在剧场门口，背着背包，拖着行李箱的江希川。
江希川眼中满是失望。
林依依和江云柔面上闪过慌乱，就要过来，可现场的人挤人，她们根本过不来。
而江希川站在原地，无声地对林依依和江云柔说。
“我们完了。”
“再见。”
说完，江希川提起行李，背着背包转身去了火车站。
然后买了最近一趟去XZ的火车票，提前一天离开，前往XZ。
绿皮火车就这么一路向西，载着江希川驶向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