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米长的剑道,陆延走了十五年。
当他终于身披国旗,站在奥运领奖台的最高点。
记者问他:“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陆延笑着回答:“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我想戴着我的奖牌,亲吻我的未婚妻。”
台下,沈知夏双眼通红。
她也是陆延的未婚妻——前未婚妻。
……
1999年4月,河定省,江平市击剑地方队训练馆。
陆延摘下护面,长出一口气。
经过了三天的训练,他终于能接受自己从31岁回到了21岁,自己仍是击剑运动员的时候。
6岁,他在母亲的启蒙下,开始了练习重剑,在大大小小的少儿比赛中拔得头筹。
13岁,陆延就进入了地方队,并以进入省队、国家队为目标。
可自从母亲离世,陆父有了新的妻儿后,再没人带他四处比赛,他就这样在地方队待到了21岁。
人人都说陆延没了儿时的天分,说他是“天才的陨落”。
前世的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在22岁的黄金年华退役结婚。
陆延后悔了十年。
重来一世,他绝不会再放开手中的重剑。
陆延正放松肌肉,突然听到训练场上传来一声娇呼。
侧头看去,他才发现是一个叫顾淮生的选手跌倒了。
一个年轻女人快步走向顾淮生,伸手将他扶起。
陆延眸光一顿,这个扶起顾淮生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如今的未婚妻,前世的妻子沈知夏。
沈知夏天赋极高,整个河定省,她是唯一一个参加过奥运会的击剑运动员。
可以说,整个河定的击剑运动员,都以沈知夏为榜样。
沈知夏取下面罩,美丽的脸上表情有些愧疚,难掩对顾淮生的担忧。
“不好意思,是我没有注意力道。”
陆延怔怔看着。
前世他怎么就没发现,在这个时候沈知夏就对顾淮生相当关照了呢?
他的婚姻是陆父一手安排的,那时的他觉得自己能和沈知夏这样耀眼的人结婚,简直是撞了大运。
可他们的婚姻并没有如陆延所愿一般幸福美满。
结婚后,沈知夏对他不冷不热,大大小小的比赛更是填满了她的生活,陆延日常只能从体育频道上捕捉到沈知夏的身影。
一同捕捉到的,还有沈知夏和顾淮生的桃色八卦。
他们婚后的那十年,陆延包揽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
最后却被沈知夏摊牌说爱上了顾淮生,死于离婚路上的一场意外车祸……
“陆延。”
场外,拿着记录簿的教练点到他。
“到!”陆延猛然回神。
“你来和顾淮生一块练习。”
明年就是奥运年,各个省市都开始紧锣密鼓地为国家队挑选合适的人选。
而击剑队省队的选拔,就在一个月后。
现在省队的教练已经提前到地方队观察有潜力的运动员,沈知夏也是本次选拔的观察员之一。
陆延收拾好心情,沉声应道:“是。”
他带上护面,握紧手中的重剑走进训练场,认真地看着同样包裹严实的顾淮生。
双方互相敬礼后开始了三个回合的比试。
前两个回合,陆延一输一赢。
到了决胜的第三回合他越发认真。
陆延一个出其不意的弓步直刺,命中顾淮生的面罩,获得了制胜一分。
可他连剑都没放下,顾淮生就身子一歪,再一次摔倒在地。
沈知夏急忙地大步向前,直接将顾淮生扶住。
她先是担忧地询问顾淮生:“你没事吧?”
又看向陆延,眼神相当责备。
“陆延,你明知道他刚跌了一跤,怎么下手还这么不知轻重。”
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往陆延心头一砸。
比赛场上有输有赢,跌打损伤更是常有。
作为前辈,沈知夏不会不懂;作为未婚妻,她现在更是为了别的男人来指责他。
陆延皱眉辩解:“这只是正常的比试……”
这时,顾淮生摘下护面,露出一张俊朗的脸,声音有些虚弱:“沈前辈,我没事的。”
沈知夏看他这个样子,眉头皱得更紧。
再次指责陆延:“陆延,击剑的礼仪你忘了吗,还不快道歉!”
陆延默不作声。
他自己扶起对手是一回事,沈知夏按头叫他道歉又是一回事。
一旁的教练来打圆场:“就是个小事,陆延,你道个歉不就过去了。”
陆延却不接这个台阶,他捏紧了手中的剑,声音冷淡至极。
“这只是意外,顾淮生,如果你起不来我带你去医务室,有严重问题的话,我会负责你全部的医药费。”
沈知夏愣了一下。
两人订婚以来,陆延从来是自己说什么便是什么,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坚决冷漠的陆延……
她怀里的顾淮生涨红了脸,声音很轻:“我又不是要讹你,谁稀罕你家那点破钱!”
说完,他挣扎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医务室走。
沈知夏瞬时回神,拧眉看向陆延:“别仗着你家有钱,就瞧不起人。”
说完,她便追了上去。
护面之下,陆延扯出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苦笑。
上一世他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这一世才看清,这人对自己有多么不在意。
训练结束,陆延到更衣室洗澡。
刚打开柜子,他就听见有人说:“听说没,陆延把顾淮生弄伤了,还嘴硬不肯道歉。”
“天呐,以前看他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这么蛮不讲理。”
“能这么嚣张不就靠着他爸吗!我看他早该退出这行了,13岁进了咱们地方队,现在21岁了还在队里混,换我我是真觉得没脸。”
陆延攥紧了手,没想到谣言一下子就传成了这个样子。
而这种冷嘲热讽,即便听了无数次,他还是觉得难受。
陆延重重地关上柜门,说话的两人才注意到他,顿时一脸心虚。
陆延却面无表情,什么也没说,背着包出去了。
他还是会难受,但他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不成熟的他了。
他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抓住机会进省队。
夏天的风带着热意,蝉鸣声响得惊人。
刚进家门,继母就嫌弃的捻起鼻子,声音尖细:“又是这么一身臭汗地回来,熏死人了,哪有一点年轻人的样子,以后你的老婆也嫌死你!”
陆延那个五岁的弟弟哈哈笑起来,也跟着自己的母亲重复好臭。
尖细的声音扎着他的神经,刺痛,又倍感压抑。
每回从训练馆回来,继母都是这么一副嘴脸。
陆延抿紧唇,不想与继母纠缠。
这时,大门又传来响动。
是陆父回来了。
陆父早年靠着煤矿发家,现在是省里出了名的大老板。
继母见了他,一改刚刚的刻薄,娇弱地依上去。
“老公,你回来了。”
又假模假样的招呼陆延:“小延,看你爸回来了,还站那儿不动,从小就这么不懂事。”
陆父本来还和颜悦色,闻言立马沉下了脸。
“今天馆里的事情我听说了,反正你那击剑练了那么多年也没练出个名堂来,以后别去了,好好待在家里,别丢我陆家的脸。”
陆延深吸口气,说道:“让我当击剑运动员,是我妈一直以来的愿望。”
陆父抬高了音量,怒声说道:“你妈要是知道你21岁了还在家里当米虫,她也不见得多乐意!”
陆延倒是平静:“我妈也不会放着我这么多年不管。”
陆父哪想到陆延竟然敢这么和自己说话,立马暴跳如雷:“你给老子滚出去!看我以后还管不管你!”
面对陆父的火气,连继母都噤若寒蝉。
陆延则面无表情地挺直腰板,什么样回来的,又什么样出去了。
他没地方去,只能回到训练馆。
去找教练时,却听见自己的教练在问:“二位觉得陆延怎么样,这几年他是被耽搁了,但是我觉得他天赋还是在的。”
然后陆延听见了沈知夏的声音。
“是吗?我觉得陆延不具备进省队的能力。”
这话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陆延的心里。
……原来他上一世那么崇拜的人,是这样看待他的。
陆延终于意识到,沈知夏和旁人一样,都对自己抱有偏见。
办公室里的沈知夏还在说:“天赋不能代表能力,以前的荣誉也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多么铁面无私,如果不是知道上辈子入选省队的是从未在正式比赛赢过自己的顾淮生,他或许真的就相信沈知夏的话了。
陆延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教练最先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小陆,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陆延的目光扫过沈知夏的脸,她还是那么镇定,没有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有半分不妥。
他素净的脸上表情很坚定。
“多谢沈前辈的鞭策,我会在省队选拔赛上证明自己的。”
男人的眼睛里闪着夺目的光,让沈知夏一时失了神。
未待三人回话,陆延又带上门,背着包走了。
他换上训练装备,回到了场上练习。
其实才回到这个身体几天,拾起十年未曾进行过的项目,陆延还有许多不顺手的地方。
训练场馆里,回荡着鞋子与地面的摩擦声。
专心练习中,陆延自然也没注意到沈知夏在门口站了许久。
所以她到自己身边时,陆延被吓了一跳。
沈知夏低声说了句抱歉,又伸出手来将他的手腕压低。
“你的手总会无意识地抬高,这样很容易被偷下手。”
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沈知夏指导自己,都是第一次。
陆延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苦涩却是占大多数的。
她是出于对刚刚那番话的愧疚吗?
还是发现自己没有她想的那般无用?
沈知夏退开了些:“这样你再做三个进攻动作,会平稳很多。”
陆延依言做了,发现确实如此。
他抿起唇道谢。
随后,他转过头,直接对上沈知夏的眼睛,说:“沈前辈,我们来切磋一下吧。”
沈知夏皱起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两人套上完整的装备,站在剑道上互相致礼后开始了比试。
参加过奥运会的运动员的确不同,从经验到技巧,陆延都感觉到自己离沈知夏有一大截距离。
沈知夏出招果断又凌厉,陆延一开始还有挡击和闪避的精力,之后便是节节败退。
两人的比试以陆延跌倒在地告终。
没有看见顾淮生跌倒时的紧张,沈知夏甚至连护面都没有摘下。
陆延勾起一个苦涩的笑,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
沈知夏这时才摘下了护面,说:“你现在的实力,都比不上省队里的后三名。”
陆延自然知道,这些年困在地方队这么个小地方,只有止步不前的份。
所以他更要走出去。
他没有再向沈知夏表决心的想法,只反问道:“那顾淮生呢?”
沈知夏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回道:“他很有天赋。”
刚刚否认过自己天赋的人,现在在他面前,说起了顾淮生的天赋。
沈知夏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将陆延的心狠狠一刺。
陆延也摘下护面,一张脸热的通红,眼睛却越发清澈明亮。
他轻轻说着她说过的话:“沈前辈,天赋不能代表能力,我一定会拿下省队的名额。”
训练完后,陆延没有回家,直接盖着衣服,睡在了场馆的椅子上。
再次醒来,是被队员们的议论吵醒的。
“他竟然直接住在训练馆里,这么刻苦吗?”
“做给省队教练看的吧……”
陆延坐起身来,发现已经天光大亮。
他立即去洗漱。
往更衣室去时,却发现队员们围了一圈,看他的眼神还相当奇怪。
陆延不由得心一咯噔。
走进更衣室,就见顾淮生的柜门大开,各种用具散落一地。
而顾淮生一看见他,就白着一张脸,哑着嗓子开口:
“陆延,昨晚只有你一个人在场馆,你为什么要弄坏我的护具?”
面对这句指控,陆延头脑空白了一瞬。
但他随即反驳道:“我没有做过。”
“还没有呢!”旁边站着的人推搡了他一下,“你整晚都待在这里,除了你还能是谁!”
这句话的带动下,旁边的队友都说开了。
“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平时那么闷,结果干这种坏事!心可真脏!”
“我看他昨天就是为了在沈前辈面前显摆,没想到弄巧成拙把淮生弄伤了,挨了沈前辈一顿说,然后就报复淮生。”
现在不是有监控的年代,陆延一时都想不出什么自证清白的办法。
他只能一遍遍徒劳重复:“不是我。”
周围的队友越说越难听时,沈知夏出现了。
“这里怎么了?”
旁边的人给她让了条道出来。
她随即看清了地上散落的东西。
别人还没说什么,沈知夏已经皱起眉看陆延,语气比脸色更冷:“是你干的?”
陆延心里抱得那点希望被浇灭了,满心寒凉。
他抬头直视她的眼睛,不躲不闪:“不是我。”
说完,他又看向顾淮生。
“昨天我是堂堂正正赢下你的,你要是不服,我们可以再比过,这件事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但如果你继续冤枉我,我就要报警了。”
顾淮生怔怔地看着陆延,他好像这时候才明白陆延不是什么任人搓扁揉圆的软柿子了。
周遭队友也被陆延的话威慑住。
眼见空气一片死寂。
沈知夏一抬手,喝道:“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话音刚落,顾淮生就白着脸转身走了出去。
而沈知夏丢下一句“快去训练”也追了出去。
陆延看在眼里,心一点点沉入深深湖底。
一场闹剧在明面上落下帷幕。
等到训练时,陆延就看见沈知夏和顾淮生一块儿回来了。
顾淮生已经被安慰好,脸上带着笑,和沈知夏说说笑笑。
而沈知夏脸上,也是陆延从未见过的温柔。
陆延就这一走神,和搭档交锋时扭到了手腕。
手里的剑落到海绵地垫上,沉重无声。
陆延吃痛地皱眉,止住了搭档上前关照的动作,自己往医务室去了。
心里的闷痛,和手腕的刺痛,汇到了一块,陆延头一回觉得疼痛难以忍受。
队医给他包扎,叮嘱道:“这两天可不能训练了,别又伤着手。”
陆延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托着手出去了,在走廊上又碰到了沈知夏。
她是特意来找陆延的,也相当开门见山。
她语气郑重地警告陆延:“我不希望以后要和我结婚的男人,再做出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那口一直憋闷在心里的气突然就憋不住了。
陆延哑声问道:“我说过我没有做,我是你的未婚夫,你为什么不信我?”
沈知夏皱起眉:“我们的婚约和这件事没关系。”
“不对。”
陆延心里泛苦,自嘲一笑,“是你心里觉得我和你没关系。”
沈知夏闻言一愣。
陆延看向她的眼睛,语气温和却坚定。
“沈知夏,我们解除婚约吧。”
面前的女人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皱得更紧。
沈知夏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陆延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沈知夏,我们解除婚姻吧。”
这回沈知夏回答地很快,几乎斩钉截铁:“不可能。”
若不是知道上一世和这一世她对别人的偏爱,陆延可能还会误会她对自己尚有几分情。
陆延看着她,难以理解:“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呢?”
沈知夏将唇一弯,好像是被他的天真给逗笑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了然,几分嘲讽:“婚姻,可以不是为了爱情。”
这句话好像将前世的伤口也翻出来,陆延得到了答案,也被重新扎了几刀。
如今不喜欢,前世里也没几分真情。
只是他天真,他为爱痴傻。
而沈知夏,她都知道,只是装不知道。
前世今生都是这样。
“确实。”陆延听见自己的声音回复到。
他的手无意识地蜷了一下,疼得厉害。
陆延找回了自己的神智,轻声说道:“解除婚约的事情,我会自己去和我爸说。”
沈知夏只觉不耐,也有些莫名烦躁:“陆伯父不会同意的。”
陆延垂眸淡淡回道:“我知道。”
他很清楚,一个被忽视的儿子,哪有一段有价值的婚姻要紧。
但他已经决定了,只是把这个决定告诉沈知夏。
就像她当初离婚时,只是把离婚的决定告诉他一样。
说完,陆延直接转身离开了。
沈知夏久久地看着他的背影,陌生得不像从前的那个陆延,却叫她难以移开视线。
……
趁着手腕受伤休息,陆延回家一趟,收拾自己的东西。
在省队考核这段时间,他准备就在训练场住下了。
家里,继母坐在沙发上涂指甲油,对走过的陆延视而不见。
陆延直接上了楼,收拾起东西来。
一楼的门传来响动,陆延听见继母欢天喜地地叫着“老公”。
他没管,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就准备走。
却又听继母亲亲热热地说:“知夏,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陆延的心瞬间一紧。
沈知夏竟然来了。
是为了婚约吗?
陆延吊着一颗心,面色却十分平静,准备直接下了楼就躲出门。
可陆父一眼就看见了他,横眉怒视:“不孝子,还晓得回来!”
他身旁的沈知夏也朝他看过来。
陆延面无表情地回道:“我这就走。”
“你!”
陆父眼看又要发作,被继母劝住:“哎哟,老公,小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可别动气啊。”
说着,继母又亲亲热热地上前抓着陆延,又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在桌前坐下。
“别急着走啊,来都来了,坐下一块吃个饭吧。”
一顿尴尬的晚餐就这样开始了。
陆父和沈知夏谈天论地,继母也在旁边娇笑附和。
陆延垂着眼,沉默地吃着饭。
和上辈子一样,自己是这个家里的局外人。
只是这一世,他不想拼了命地去融入了。
就在此时,继母却掩笑朝他看过来:“小延,我听说……你不想和知夏结婚了呀?”
继母那绵绵的笑意里藏着针,这针也一下把一桌人粉饰的和平挑破了。
氛围凝固了一瞬。
陆父回过神来,立即就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陆延,老子拿钱养着你,是让你任性的吗?还敢拿婚姻当儿戏!”
解除婚约的事,陆延本来是想等自己进省队之后再循序渐进地解决。
结果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叫继母给打乱了。
也不知她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陆延一时有些沉默。
沈知夏反应却很快:“小延就是和我有点小矛盾,我们能解决。”
继母呵呵笑着:“哎呦知夏,小延不懂事,连累你包涵他。”
她说着又啧然出声:“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我行我素,家里这么多钱培养他击剑,也没训练出个所以然,连个金牌都没拿到……”
陆父的怒火被继母的话烧得更旺。
他指着陆延的鼻子就骂道:“我就说你妈有病,你不读书学什么击剑!现在好了,书没读好,又没给老子争面子……”
陆延忍无可忍,朝陆父冷声道:“我妈再怎么样也比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爸好!”
怒气夹着些怨,一股脑地被陆延喊了出来。
陆母去世不过三个月,陆父就把继母娶回了家。
年幼的陆延不知道什么,只觉得家里的一切都变了。
疼爱他的爸爸,好像也随着妈妈的去世消失不见。
但前世的他,从来没对这一切做出任何反抗。
陆父被陆延的话弄愣了,陆延抓起自己的背包就要走。
没走几步,就被陆父拽住。
“我看你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
凌厉的掌风就要呼到他脸上,却迟迟没落下。
陆延睁开眼,看清了身前站着沈知夏。
是她拦住了陆父的手。
他看不见女人的表情,却能听见她温和的声音:“陆伯父,我会好好和阿延说的。”
陆延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又带起绵长的痛意。
面对准儿媳妇,陆父对自己的失态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撤回了自己的手。
只是恶狠狠地对沈知夏身后的陆延说:“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陆延只是沉默。
和沈知夏一同出了陆家,他身心俱疲,只想快些回训练馆去。
沈知夏也没说什么,看着他离开。
过了几日,陆延的手恢复如常,又开始了每天的训练。
五天后就是全省的击剑交流赛。
上一世,陆延因为继母从中作梗缺席了,也错失了一个进省队的评定依据。
他得抓住这次机会才行。
这天,陆延又和顾淮生分到了一组训练。
陆延在刻苦训练下,已经恢复状态,如今手稳身稳。
他没给顾淮生半点反制的机会,拿下了三个回合的胜利。
同样的,陆延也没给顾淮生故技重施的机会。
在他身子一歪准备摔倒时,直接扶住了他。
陆延的声音在护面下也很有力道:“顾淮生,可千万要小心。”
顾淮生稳住身形,只能面色难看的道谢:“谢谢。”
训练中场休息时,教练一吹哨将队员们都聚了过去。
顾淮生瞟了陆延一眼,正好被陆延的眼神碰上。
他快速地挪开了,里头的得意却藏不住。
陆延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随后,就听见教练说。
“今年交流赛的重剑赛组减少了,我们教练组商量之后,打算把陆延撤下来。”
这话把陆延砸得几乎是眼冒金星。
耳边是一些队友们的窃窃私语。
“我看陆延想进省队也是难了,这么重要的比赛给他撤了,摆明了要给他穿小鞋吧?”
“谁知道呢?我倒是倒是觉得他之前对淮生做了那种事,让他去比赛才有鬼吧!”
陆延捏紧手,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直接出神质疑:“为什么?我在队里的成绩是排得上号的,为什么要把我撤下来?”
人群的喧哗一下停止。
教练脸色有点难看,摆摆手道:“你有什么问题训练完了到办公室问我。”
说完,他端着茶杯走了。
聚在一块的人群也散了,留下些或惋惜或嘲讽的目光。
陆延站着没动。
胸口堵着一口气,无奈中夹杂着难言的愤怒,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惊慌……
难道就算没有继母坏事,他也注定了无法参加省里的交流赛吗?
可他真的不服。
也真的不想认这个命。
陆延深吸一口气,追着教练进了办公室。
教练责怪的语气里带了些惊讶:“不是说了有什么事情训练之后再说吗?”
他没想到陆延会来,毕竟以前的他从不敢对教练们的决定有什么异议。
可如今的陆延站在他的面前,眼神坚定又固执。
“教练,为什么你们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中年男人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睛。
他喝了口茶,露出为难的表情:“运动员的人品也是我们确定比赛人选的重要依据,之前你做了那样的事情,队里没有点处罚,也很难服众啊。”
陆延心狠狠一沉,唇张了几次又闭上,最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教练。”
他没再多问,直接走了出去。
憋闷在胸口的气半点没散,他的身体现在才开始颤抖。
有什么惩罚明明可以当众通报,而不是比赛没几天了才把自己撤下来。
再结合教练的反应,陆延几乎可以确定有人在背后搞鬼。
陆延走到省交流赛的海报前,目光凝在了“个人参赛者”上。
从重生那天起,他就决定不再像前世那样服从别人的安排,稀里糊涂地得过且过。
而今天是比赛报名的最后一天!
陆延跑到自己睡的杂物间,拿上了自己的钱包和身份证,往报名的地点跑去。
但他没想到报名处坐着的人是沈知夏。
前几天二人算是不欢而散,已经有几天没交流过了。
见了她,陆延脚步微顿。
跑步之后,心脏跳得厉害,那些被他努力忽视的苦涩又翻涌上来。
但他还是上前,攥紧手道:“你好,我要报名。”
沈知夏看到他也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拿了张报名表给他。
上午的阳光下,她竟然觉得陆延那张固执的脸上有种蓬勃的生命力。
陆延对她的目光毫无察觉,飞快地写完了报名表,交给她。
“谢谢。”
他说完就想走,又被沈知夏叫住。
女人看着他的目光很专注:“你跟着队伍的车一块去吧,我会和他们说好。”
五天后,陆延坐上了去往比赛的大巴。
为期三天的比赛开始。
陆延不敢轻敌,应对每个对手都拿出了百分百的专注。
进攻、回防,几乎无懈可击。
第三天,他如愿打进了男子重剑组的四强。
和他一同进入四强的还有顾淮生。
今天陆延的对手也是他。
比赛前,他一个人坐在候场室里,而另一边的顾淮生有教练和队员关照着。
他垂着眼,听着一旁的加油鼓劲声。
在这种时候,陆延都会想起自己的妈妈。
这世上唯一会无条件支持他梦想的人,早已离他而去……
正想着,有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延。”
竟是一旁的顾淮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面前。
陆延站起身,眼神防备。
顾淮生冲他笑笑,一副毫无恶意的样子。
他弯着唇,用着推心置腹的口吻缓缓道:“有件事情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得告诉你。”
“当时要把你从交流赛上撤下来,其实是沈前辈做的决定。”
这么轻轻的一句话,却把陆延脑袋里的那根弦拨得铮铮作响。
陆延的心乱的厉害。
想着她为什么要这样,又立即想到顾淮生在比赛前说这样的话,就是故意要干扰他的心态。
陆延把自己颤抖的右手握成拳,强行镇定语气:“那我还要多谢你告诉我了。”
顾淮生却听出了陆延的故作镇静,登时得意一笑。
“应该的,毕竟我们是队友。”
陆延的心都在发颤。
此时,赛场的广播响起:“请男子重剑组半决赛第一组上场比试。”
顾淮生立即转身,留下一句:“多多指教了,陆延。”
陆延重重坐下,随即深吸口气,穿好装备往场馆走去。
到了场地,看到沈知夏的一瞬间,陆延才想起这场的裁判员是她。
女人穿着裁判的服装,五官出众,神情淡漠。
场馆里的灯光,将陆延的心慌和无措都照得无处遁形。
他装得再不动声色,心还是乱了。
陆延自己也没有想到,一个沈知夏,竟然能对自己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顾淮生也上了场,在陆延对面站定。
看见两人,沈知夏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正经样子。
“比赛开始。”
陆延向周围的观众和作为裁判的沈知夏致礼,又向他的对手顾淮生致礼。
因为被扰乱了心神,第一回合,陆延的进攻颇有些横冲直撞。
这让对面的顾淮生抓住机会,拿了好几分。
还好第二回合,陆延就已经冷静下来,稳打快攻,取得胜利。
如今场上一胜一负,第三回合的氛围焦灼起来。
关键时候,顾淮生竟压低身体,直接用脸迎剑,狠狠撞了上来。
陆延猝不及防,怕伤了他的眼睛,只得伸手推了顾淮生一把。
剑上得分灯亮起,银幕滚动,陆延得满15分。
顾淮生顺势直接就地一滚,滚落场外,全场哗然。
一旁的沈知夏沉着脸上前,一张黑牌判定了陆延的违规。
随后,陆延看见沈知夏举起了顾淮生的手,宣布了获胜者。
哨声吹响,一切落定。
陆延止步于第一场四强赛。
比赛结束后,他跌跌撞撞地跑下了场。
到候场区无人的地方,他才摘下了头罩。
他对着墙捂着脸,一边抽噎一边深呼吸,想平息自己的情绪。
一阵脚步声响起,最后停在了他的身后。
沈知夏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这场比赛打得不是你的水平。”
水平?
陆延心里掀起狂风骤雨,又无声地落下。
他抬起脸,眸子里蕴着泪,他咬紧牙,好容易才忍住,哑声质问。
“顾淮生赢了,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赛场观众不懂,身为裁判的沈知夏不可能不懂顾淮生的用意。
可她还是直接将自己黑牌罚下。
沈知夏刚要皱眉,又听见陆延问:“撤下我交流赛比赛名额的事情,是不是你提的?”
明明痛苦得不行,陆延却还是想听她亲口承认。
沈知夏听懂了。
但她脸上的表情还是一派的冷淡,她回答:“是。”
陆延的脸上落下一滴泪,又被他迅速擦掉。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那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赛场的广播响起,在请裁判就位。
陆延没再看她,抱着自己的头罩离开了。
顾淮生止步于第三名。
第二天回馆后,陆延一走进场馆就听见几个围着顾淮生的人在说自己的不是。
“明明队里都已经把他名额取消了,还非要自己去,得了成绩还不算队里的,不是故意给你找不痛快吗?”
“他有什么成绩?再说了,要不是他,淮生能只拿一个铜牌吗?”
陆延面无表情地路过,当没听见。
这时,教练来了。
将人聚集在一块,她面无表情的开口。
“首先恭喜顾淮生在交流赛中获得铜牌。”
“以及。”说着,教练严厉的眼神扫过陆延。
陆延的心沉沉一跳,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
“针对交流赛中,陆延的重大违规行为,本队作出以下处罚决议。”
“将陆延开除出本训练队。”
陆延脑中一片空白,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瞬。
耳边队友的窃窃私语又响起来。
“我早看出来他是个心术不正的人,总和顾淮生作对,这次在赛场上也不会例外。”
“真的很过分啊,直接上手去推人,怕是觉得自己赢不了了,就干这种恶心人的事情吧。”
不知道谁大声喊了一句:“还不快滚!我们队里不欢迎你这种不择手段的人!”
有人伸手推搡他,陆延猝不及防,往后踉跄两步。
陆延攥紧手,声音卡在喉间。
他想说是顾淮生故意撞上来,自己才推开他的。
可他也知道现在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自己。
“等等。”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场馆门口响起。
陆延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就看见了沈知夏和省队教练。
女人的声音冷淡,没有什么起伏:“违规的事情虽然大,但是还不至于到开除的地步。”
这句话也压住了纷纷的议论声。
顾淮生那张得意的脸陡然难看起来。
陆延则有些怔愣,他没想到沈知夏竟然会帮自己说话。
沈知夏已经和省队教练一块走到队伍前。
“可是……”
教练有几分迟疑,看了陆延一眼,又看向沈知夏。
还是松了口:“好吧,念在陆延平常表现良好,这次先留队观察一段时间。”
莫名地,陆延从这迟疑里嗅到几分不寻常的古怪。
省队教练这时也开口了:“那我也趁人都在宣布个事情,进省队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
陆延的心还没完全落地,又高高提起。
省队教练干脆地宣布:“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们教练组一致决定顾淮生进入省队。”
陆延的脸色骤然苍白。
顾淮生满脸笑意地凑到沈知夏面前:“我顺利进入省队了,真是多谢沈前辈的照顾。”
沈知夏侧过头看他,表情温柔地说:“恭喜。”
即便他如此努力,前世的事还是又一次上演。
陆延只觉心口攥得发疼,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他转身就往教练办公室去了。
前世时,交流赛只是一个评定依据,队里是还有过正儿八经的选拔的。
如今急匆匆地就确定了人选,他怎么想都觉得异常。
到办公室,还没敲门,陆延就听见陆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这回我家那个不孝子没进省队,他也没理由继续待在击剑队里,可以安心待在家里等着结婚了,真是多谢老弟你配合我。”
接着,是队里教练稍显谄媚的声音:“人选这事情就是我说了算,找个合适的由头就行,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用您亲自来一趟。”
听着这些,陆延呼吸停了一瞬,蓦地收回了自己敲门的手。
他本来以为陆父只是觉得他没打出成绩,才会对自己态度恶劣。
原来,他是根本不想让他继续,甚至在背后都“安排”好了一切。
在陆延发愣的期间,一只柔软白皙的手伸过来,将他拽到一旁。
是沈知夏。
两人站定,陆延甩开她的手。
他紧紧抿着唇,捏紧手,死死看着沈知夏问道:“你知道这场比赛后,就确定省队名额了是不是?”
沈知夏沉默了一瞬,轻轻回道:“是。”
这一个字如有实质,在陆延心上撞了一下,撞得他心口发酸,险些流下泪来。
他忍着心口的痛,又问道:“顾淮生是自己用脸往我剑尖上撞的,你都看见了是不是?”
这一次,沈知夏却沉默地太久了,久到陆延都无法忍受。
他抬着头,固执地盯着沈知夏的眼睛:“为什么?”
沈知夏终于回视他。
她的眼中有着不近人情的冷漠。
“因为省队的名额,早就决定是顾淮生了。”
陆延愣住了,感觉自己的脑袋被狠狠地打了一下。
沈知夏的话没停:“我并没有觉得顾淮生是那样的人,当时他只是太着急了,我不能判他故意为之,那样会毁了他。”
那我呢?
你有想过我失去这个机会会有什么结果吗?
陆延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只有眼泪模糊了双眼。
沈知夏看着他的泪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却还继续说道:“他竞技状态很好,天赋也很好,不能就这样明珠蒙尘。”
天赋,又是天赋。
这两个字像一根刺一样,扎进陆延的心里。
她到底是觉得顾淮生天赋好,还是她的心偏在了他那里?
陆延的眼泪流下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嘲讽的笑,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喃喃问:“你既然否定了我的一切,和我结婚的意义又在哪里?”
他想起前世时,电视上沈知夏和顾淮生两人站在一块有说有笑的样子。
还有自己去训练馆探班时,看见两人交握的手,以及顾淮生对自己挑衅的笑容……
声音太小,沈知夏没有听清,皱眉问道:“什么?”
陆延未答,将头抬了起来。
他不能认命,也不可能重活一世,又活回原来的那副可怜样子。
陆延收起了一切软弱的表情,说出的话很坚定:“沈知夏,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和你,本来就不是同路人。”
说完最后一句,他没再看沈知夏的表情,转身就走。
陆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从训练馆里出去了。
他很怕在什么时候,陆父就突然出现强制要把他捆回家,便径直去了火车站。
到了售票口,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陆延在短暂的头脑发热之后,又有些茫然。
除了击剑,他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自己又可以去什么地方呢?
墙边,一个大叔正在贴海报,看见“击剑队招新”的字样,陆延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大叔,这是那儿的击剑队啊?”
大叔回头看他一眼,手上动作没停:“嗐,隔壁榆阳省新组了个击剑队,那声势浩大的,招生广告都贴到我们这儿来了。”
榆阳省对陆延来说并不陌生,那是陆母的老家。
当时陆母也是因为榆阳省没有击剑队,才跑来河定省,遇上了陆父。
陆延心中一颤。
“谢谢叔。”他道了谢就往售票口去了。
二十分钟后,陆延义无反顾地登上了去往榆阳省的火车。
……
两个月后,河定省击剑队省队训练场。
顾淮生终于进了省队,他觉得一切万事大吉,成天在沈知夏身边晃。
可女人总是盯着一个地方沉思,顾淮生问她:“沈前辈,你怎么了?”
这时,沈知夏才回神,摇摇头说:“没什么。”
这是陆延失踪的第二个月了,还没找到人。
他失踪的头几天,队里都以为他是回家了,而陆家人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半个月后,陆延和沈知夏的婚期临近,陆父才来队里找人。
两边人这才发现陆延不见了。
沈知夏推开他暂住的杂物间的门,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物。
往常被陆延特别保管的订婚戒指,就这样明晃晃地摆在杂物间的物品架上。
从那时起,他那句:“我和你,本来就不是同路人。”
不知为何便常常响在她耳边。
沈知夏从回忆里抽离,对一旁还在不停说话的顾淮生道:“快去训练,半个月之后就是全国击剑比赛了。”
顾淮生不屑地嘟囔:“几个老对手,还有一个刚组建的击剑队,有什么好怕的?”
半个月后。
全国击剑比赛正式开始。
会场内灯光大亮,广播里放着运动员进行曲,夹杂着广播员中气十足的声音。
“请各个省的击剑队队伍按照指定位置排队进入候场区!”
沈知夏带着队伍站定在候场区。
对面的位置还空着,榆阳省的新队伍还没有到。
各省队都对这个刚建立就拿到全国赛资格的队伍很是好奇,沈知夏也不例外。
此时,候场室的门打开。
榆阳省省队穿着统一的蓝白队服,缓缓入场。
随着为首的身影走近,沈知夏呼吸一窒,瞳孔蓦然紧缩。
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胸前挂着榆阳省队标志的男人径直走到了她对面。
朝她淡淡点头:“又见面了沈队,我是榆阳省省队的队长,陆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