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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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星辰也是光》

第1章

  谢玉淑每次出任务,都要写一份遗书。

  遗书的内容也永远只有一句话:“我的一切遗产、丧葬费,都归贺光宇所有。”

  贺光宇。

  谢玉淑的姐夫。

  而陆景川,才是谢玉淑的丈夫。

  重生后,陆景川也学会了。

  他出任务前,也会留下一句遗书:“我的一切遗产,都留给‘闪电’做训练和养老基金。”

  而闪电,是他训导的第一条军犬。

  ……

  1972年12月,华北装甲军家属大院。

  陆景川刚出院回家,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她的下属问她。

  “谢团长,你的遗言怎么是把钱都留给你姐夫?”

  “你丈夫呢,没啥要交代的吗?”

  静默一瞬,谢玉淑肃然的声音缓缓传来。

  “陆景川有工作能力,我姐牺牲之后,姐夫就剩下我了,没了我,他根本活不下去。”

  陆景川推门的动作僵住,心脏一下接一下地抽痛。

  上辈子,他和谢玉淑结婚二十年。

  谢玉淑是院里出了名的爱夫如命。

  只要不出任务,她就一定会华北训犬基地接他下班;

  下雨天,她的伞永远向他倾斜;

  她在家,陆景川永远不用做任何家务。

  可到最后,她出了一百三十九次任务,写了一百三十九封遗书。

  封封都只有姐夫贺光宇。

  她怕她牺牲后,贺光宇无处可去,无枝可依。

  于是每次出任务,都会把家里的东西给贺光宇一份。

  谢家的传家玉佩是贺光宇的。

  她的存折也是贺光宇的。

  甚至单位分配的房子,也都是登记在贺光宇的名下。

  都说钱在哪,爱就在哪。

  陆景川终于没法再自欺欺人,认为谢玉淑爱的人是自己……

  心口绞痛间,雪花片片落在他的肩上,把陆景川冻成一樽僵硬的雕像。

  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衔住了裤脚。

  陆景川低头看去,眼里顿时盈满了泪:“闪电……”

  他连忙蹲下去,紧紧把黑乎乎的闪电抱进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上辈子,他被贺光宇刁难,闪电龇牙咧嘴朝着贺光宇狂叫,贺光宇被吓的晕过去进了医院,。

  然后,闪电就被谢玉淑送走了。

  她说:“一只会伤害人民群众的狗,不配做军犬。”

  后来陆景川再见闪电,就只看见它冰冷的尸体……

  看见陆景川泪流不止,闪电歪了歪头,连忙去舔他脸上的眼泪,低声“汪汪”,好像是在安慰他。

  闪电是一条昆明犬,是昆明训犬基地培育的本土品种。

  受训之后会百分之百听从主任指令,他很确定上辈子,闪电没有咬到贺光宇!

  重活一世,他绝对不会再让闪电死去。

  陆景川擦去眼泪,揉了揉闪电的头:“走吧,我们回一趟基地去找主任。”

  闪电圆溜溜的眼睛一转,主动把脖子上的牵引绳叼给陆景川。

  陆景川莞尔一笑,牵着它去找了主任……

  等办完事,还没走出基地。

  闪电就开始冲着门外汪汪叫,扯着陆景川快点出门。

  陆景川不知道它在兴奋什么,走出门才发现,原来是谢玉淑站在外面。

  她一身春秋常服屹立在雪地中,既像笔挺的白杨,又像是锋利的宝剑。

  见到陆景川,她身上的冰冷才褪去,满眼柔情来牵他的手:“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忙完?手也这么冰冷。”

  她从衣服里拿出一个暖水袋,塞进陆景川的怀里:“别冻坏了,我会心疼。”

  心疼吗?

  陆景川抱着暖水袋,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单位在城区分了一套房子给我,现在军区冷了,要不让姐夫搬去城里住吧。”

  谢玉淑脸色一僵,唇角的笑几乎都挂不住:“这怎么能行,再过一个月都要过年了,怎么能让姐夫一个人过年?”

  “好了,以后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她的神色骤然冷凝,甚至都忘了维持爱夫的表象,领先一步往家里走。

  可笑她爱贺光宇爱的这样明显,他上辈子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突然,指尖一片温热濡湿。

  陆景川低头望去,就对上闪电关怀的目光。

  它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伤心,但如果他伤心,总是闪电陪在他的身边。

  陆景川心口的阴霾瞬间散去。

  他勾起唇角,顺了顺闪电的背:“我没事,只是这个新年,你可能要陪我去云南过了。”

  之前主任就找过他,说云南那边匪盗猖獗,军犬的牺牲率太高,现在需要中央训导员的支援。

  云南,是祖国的边境。

  守住了云南,才能守住祖国的大门。

  刚刚陆景川去找主任,就是主动申请和闪电一起调去云南。

  他想好了。

  他这一生不该浪费在谢玉淑身上。

  既然祖国需要,他和闪电就可以驻扎在云南的山岗,用自己的身躯去铸就无形的屏障。

  哪怕往来的战友,会为他们泪流两行……

第2章

  还有二十天过年。

  过年前,陆景川必须要先和谢玉淑把婚离了,然后调去云南。

  除去路上的时间,他只剩下十五天……

  牵着闪电回到家里的时候,谢玉淑正和贺光宇站在院门口贴对联。

  谢玉淑高高举着对联比划。

  贺光宇在不停地指挥:“左边一点,不对不对,右边一边……哈哈哈,玉淑你贴的好歪啊。”

  对贺光宇的话,谢玉淑言听计从。

  对贺光宇的笑,谢玉淑更是满脸温柔。

  他们和彼此对视着,和谐融洽到插不进第三个人。

  直到闪电感受到陆景川的情绪,轻轻汪叫了几声,谢玉淑才回过头来。

  看见他那一瞬,谢玉淑脸上的笑意淡去不少:“回来了就进屋吃饭吧。”

  如果是上辈子,陆景川一定诚惶诚恐,竭尽全力去哄谢玉淑高兴。

  现在……陆景川直接无视他们,直接牵着闪电就进了屋。

  闪电第一次进屋,开心极了。

  它看看这边,嗅嗅那边,又蹦蹦跳跳回来朝着他摇尾巴。

  菜是中午剩下的,谢玉淑和贺光宇都已经吃过了。

  陆景川从厨房挑了个碗,把饭分了一半给闪电。

  一人一狗正要开始大快朵颐,谢玉淑走了进来,一脸不赞同:“景川,你之前明明答应过我,不把闪电往家里带,你不知道姐夫他怕狗吗?”

  “你现在就把闪电牵到院子里去栓好,然后去和姐夫道个歉,让姐夫进屋。”

  一年前,陆景川确实答应过不把闪电带进屋。

  但前提是,谢玉淑也答应了,在院子里给闪电搭个小窝。

  现在一年过去了,院子里依旧什么都没有。

  上辈子更是一直到闪电死去,院子里都没有它的窝。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信守承诺?

  陆景川吃了两口,静静放下筷子回复她:“不用了,贺光宇要是接受不了,我带着闪电搬出去就是了。”

  谢玉淑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来抓住他的手:“你说什么?”

  她眉眼间的愠怒明显,却还是压着声音哄他:“你有什么不满意冲我来就好了,要是你搬走了,院里的那些大婶不知道又要怎么编排姐夫。”

  姐夫姐夫全是姐夫。

  他陆景川怎么到现在才发现,她嘴边心上的第一位,永远都是她的姐夫。

  陆景川抽了抽手,谢玉淑却握的更加紧了。

  他痛呼一声:“你弄痛我了。”

  埋头吃饭的闪电觉察到异样,立即抬头跑过来,咬住谢玉淑的裤脚不停扯她。

  陆景川鼻尖一酸,用力抽出被谢玉淑桎梏的手腕。

  “要么闪电进屋,要么我搬走,你选吧。”

  说完,他无视谢玉淑难看的脸色,起身把碗洗了,直接进了卧室。

  也不知道谢玉淑怎么说的,贺光宇竟然没再闹。

  晚上9点,谢玉淑还没回卧室。

  陆景川没像往常一样,去书房提醒谢玉淑睡觉。

  他照常起身去客厅喝水,不想经过书房时,却透过门缝看见贺光宇在谢玉淑的书房里,正红着脸,拿着谢玉淑的背心缝缝补补。

  不仅没有丝毫避嫌,贺光宇还故作关怀,好似情人之间呢喃一般开口:“玉淑,你过来我看看,这个尺寸合适不合适。”

  谢玉淑穿着训练背心走到贺光宇面前。

  贺光宇耳尖红了得刺眼,拿起手上的背心对着她胸前隆起的地方比了比……

第3章

  陆景川的心瞬间沉进冰湖,冷到发痛。

  他不敢再看,连忙收回视线回了卧室。

  刚麻木躺下没多久,床塌缓缓塌陷,一双火热的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谢玉淑的薄唇贴在他的侧颈,轻轻摩挲:“景川……景川……”

  声声缱绻,仿佛爱他至深。

  甚至隔着衣服,陆景川都能感受到她的渴望。

  可他一丝喜悦都没有。

  满脑子都是,是不是她对他的每一次亲近,都是因为贺光宇撩拨?

  毕竟上辈子。

  他们之间的每一次,谢玉淑都用力到像是发了疯,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指甲挠着他的背部。

  说是亲热,却更像是泄愤……

  陆景川暗住她四处作乱的手,声音平静到发冷:“我不想。”

  现在不想,以后也不会再想。

  谢玉淑动作停住。

  漫长的沉默过后,她低低长叹一声:“睡吧,你不愿意,我总不会强迫你。”

  说完,谢玉淑掀开被子,就起身出去了。

  冷风顺着被子倒灌进来,冻得陆景川四肢百骸的发僵。

  第二天,陆景川起床,床边空空荡荡,他甚至不知道,昨晚谢玉淑回来了没有。

  牵着闪电走出卧室,就听见贺光宇指桑骂槐。

  “有些人真是享福,娶了好老婆,在家里就这也不做那也不做。”

  陆景川淡淡抬眸看了贺光宇一眼:“是啊,你要是有本事,也娶一个万事都包圆的老婆呗。”

  贺光宇一噎,那双桃花眼里满是阴狠。

  陆景川懒得理他,牵着闪电去了训犬基地。

  基地有食堂,陆景川和闪电一起在食堂吃了饭后,开始训练闪电的搜索,搜爆以及追踪违禁品。

  “闪电,匍匐!”

  “闪电,通过障碍!”

  “……”

  一直到闪电超常完成所有科目,他才回办公室拟了一份离婚申请,去装甲军区找谢玉淑。

  不想到的时候,正好赶上装甲军做完年度体检。

  军医在团长办公室里,给谢玉淑送体检报告:“团长,虽然这是您的私事,但我还是想要劝您一句。”

  “您现在年轻,正是和丈夫要孩子的好时候,要是现在结扎……”

  谢玉淑平淡打断她:“我已经决定好了,尽快安排结扎手术就行。”

  陆景川站在门外,握着离婚报告的指节发白。

  原来。

  这才是上辈子他要不上孩子、做不了父亲的原因。

  上辈子,陆景川因为没有孩子,一直被人指着骂是表面强壮的孬货。

  说他是个摆设,所以不管在谢玉淑这块好田上怎么勤劳耕耘都没用。

  谢玉淑从头到尾,也没有帮他说过一句……

  这时,军医从办公室里出来,看见陆景川时惊呼一声:“姐夫怎么在这?”

  “正好,要不您去再劝劝谢团长?”

  陆景川白着脸摇了摇头,把离婚报告揣回口袋:“她结扎这件事我知道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丢下这句话,他几乎是逃一般回了训犬基地。

  下午下训,谢玉淑照常来接他,大檐帽下的杏眼盛满柔情:“今天下训早,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没等陆景川拒绝,她拉着他就直接上了解放车,直奔城里。

  到了金店,谢玉淑就开口,要一个金戒指。

  等工作人员拿出金戒指摆好,谢玉淑温柔地给陆景川试戴:“你看看喜欢哪个,我买来送你。”

  “你开心一点,到时候就把闪电放在训犬基地,再回去好好和姐夫道个歉……”

  她的薄唇一张一阖。

  陆景川却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前世。

  上辈子,谢玉淑什么军区的礼品、衣服、勋章,跟不要钱似的往他面前送。

  唯独,没有戒指。

  哪怕他们结婚,谢玉淑也没给他买过戒指。

  唯一一对银戒指,还是陆景川撒娇求来的。

  他还记得。

  当时谢玉淑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陆景川,这东西没什么意义的,你知道吗?”

  那时他心痛如绞,不明白谢玉淑为什么对戒指这么执着。

  后来才知道,不是戒指不对。

  是和她戴对戒的人不对。

  想到这,陆景川淡淡收回手,在谢玉淑错愕的目光中,取下了无名指上的金戒指,说了一句。“谢玉淑,这东西没什么意义的,你知道吧。”

  从他重生那一刻起,谢玉淑就也不是他想要戴对戒的人了。

第4章

  第一次。

  谢玉淑有点挂不住脸,几次深呼吸,才让声音听起来柔和。

  “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工作不顺心?”

  听着她的关怀,陆景川其实很想问问。

  她这样对他。

  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愧疚。

  愧疚她明明不爱他,却给他编织了一个爱的谎言。

  陆景川抿了抿发涩的唇,不想再无休止的继续忍耐:“谢玉淑,我看见你写的那些遗书了。”

  谢玉淑呼吸一滞,张了张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两人沉默出了金店,上了车。

  家家户户都已经贴上了对联,到处都在筹备年货,暖意腾腾热闹至极。

  只有谢玉淑和陆景川,相顾无言,一路死寂。

  直到车停在家门口,陆景川准备下车。

  谢玉淑才开始低低解释。

  “景川,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过世了,是大姐操劳半生供我读书、养我长大。”

  “而照顾姐夫是大姐唯一的遗愿,姐夫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她说的这些,陆景川能理解。

  他的父母也把生命奉献给了祖国,所以他曾经也格外心疼,与他同是孤儿的谢玉淑。

  可什么样的照顾,要让谢玉淑结扎?

  又是什么样的照顾,要让贺光宇给她缝贴身穿的背心?

  陆景川一言不发下了车,回了屋。

  晚上吃饭的时候,谢玉淑和贺光宇说说笑笑

  一会儿说过年要买什么年货,一会说初一那天要去哪个亲戚、哪个上司去拜年。

  突然,谢玉淑放下碗筷说了句:“今年姐夫就在家里休息吧,到时候景川陪我去司令那拜年。”

  陆景川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初一那天我有事,你和姐夫去吧。”

  “我吃好了。”

  他装作没看见谢玉淑愠怒的眼神,起身回了卧室。

  卧室内。

  陆景川环顾一圈,墙上挂着他和谢玉淑的结婚照。

  衣柜里挂着他给谢玉淑准备的围巾、毛衣、鞋垫。

  床头柜放着他曾写的日记。

  翻开后,里面一笔一划都写着他对谢玉淑的爱。

  “1971年10月1日,晴,我要和玉淑参加部队的集体婚礼啦,希望我和她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1971年12月16日,雪,结婚一个月的战友阿蛮怀孕了,我和玉淑什么时候能有宝宝?”

  不知道当时,谢玉淑看着他写日记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是在愧疚没法给他一个孩子。

  还是在心里讥笑他的愚蠢?

  心口处又传来绞痛,陆景川想都没想,直接在卧室的炭盆里起了火。

  然后将结婚照,拿起日记本,连同围巾毛衣鞋垫一其烧掉。

  熊熊烈火,被烧掉的不止是这些死物。

  还有他对谢玉淑的爱。

  当晚,谢玉淑依旧睡在了书房。

  这样也好,反正陆景川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第二天,腊月22日。

  陆景川一大早就起来去了基地,他还有7天就走了,得抓紧时间交接工作和带着闪电训练。

  中午,贺光宇却提着一个保温盒,不请自来到基地找陆景川。

  看着陆景川一身军装英姿飒爽,他眼里闪过一抹怨毒,当着一众战友的面,故作委屈的打开保温盒。

  “妹夫,都是我不好,不该赖在谢家,打扰你和玉淑过二人世界。”

  “我已经和玉淑说过了,等过了这个年,我就搬走。”

  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陆景川虐待这个已经没了妻子的姐夫。

  陆景川知道,贺光宇想要搞臭他的名声。

  但他即将调走,也懒得在这里和贺光宇过家家:“不干我事,你找谢玉淑商量吧。”

  见他不上当,贺光宇眼睛一转,端着那捅滚烫的汤就往陆景川身边凑。

  可贺光宇完全低估了军犬的警惕性。

  他还没来记得把热汤撒在陆景川身上,一旁的闪电突然朝着他狂吠:“汪汪!汪汪!”

  贺光宇心虚不禁吓,脚一哆嗦,转身直接摔了个大马趴,手里的热汤更是洒了一身!

  他顿时脸色煞白,捂住下身尖叫:“痛,好痛!”

  陆景川和训犬基地的战友都反应了一瞬,才手忙脚乱抬着贺光宇上医院。

  半小时后,军区第一医院急救室。

  谢玉淑到的时候,医生刚好从做完急救出来,焦急说了句:“谁是患者媳妇,患者以后可能没办法生育了,现在急需签字做手术!”

  送贺光宇来的战友都知道他的媳妇去世了,此刻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

  只有陆景川,脸色苍白看着谢玉淑。

  下一秒,谢玉淑低哑的声音响起。

  “我是,我来给他签字。”

第5章

  她以媳妇的身份给他签字……

  所以,贺光宇才是谢玉淑选择结扎的原因!?

  陆景川的心,一瞬间凉透。

  谢玉淑却看也没看他一眼,红着眼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麻烦医生救救他,我一定重谢。

  “为人民服务理所应当。”

  医生回了句,又匆忙转头进了手术室。

  随着急救室的门再次关上,走廊一瞬死寂下去。

  陆景川看着谢玉淑,满心酸涩有一万个问题要问。

  谢玉淑真的和贺光宇发生关系了吗?

  贺光宇和她……真的只是亲人关系吗?

  可他咽了咽喉咙,还没问出口。

  谢玉淑却先一步开口,矛头直指陆景川:“姐夫为什么会在训犬基地受伤?”

  陆景川心口一沉,忍着不适将贺光宇来找自己的整个过程复述了一遍。

  结尾时,他还加了一句:“如果你不信,可以再问一遍基地的战友。”

  “不用了。”

  谢玉淑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冷到冰点:“等姐夫做完手术,我就跟上级打报告,开除闪电的军籍……”

  她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在陆景川耳边乍响。

  后面谢玉淑说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

  满脑子都是上辈子,闪电尸体送到他眼前的那一幕。

  他可以接受闪电死在任务中、以身殉国,但他绝不接受,闪电是这样的结局!

  陆景川笑了笑,唇角却没有一丝弧度。

  “谢玉淑,贺光宇在你心里是什么地位,闪电在我心里就是什么地位。”

  “如果闪电出事,我和你、和贺光宇都没完。”

  谢玉淑瞳孔猛颤,心脏在胸腔里狠狠跳了跳:“陆景川,人和狗怎么能相提并论?”

  陆景川理都没理,直接转身走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谢玉淑第一次有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她收回视线,疲惫抬手捏了捏眉心……

  陆景川离开医院后,直接回了训犬基地。

  一走到训练场,闪电就摇着尾巴扑了过来。

  可闻到了陆景川身上的血腥味后,它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连嗷叫声都低落了下去。

  陆景川连忙蹲下,去揉它低垂的头:“不怪闪电,是闪电保护了我。”

  闪电用头去蹭他的手,喉间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

  像是在说对不起。

  陆景川感受着掌心的温度,眼眶有些发酸:“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上辈子也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闪电嗷呜了一声,开心极了去舔陆景川的手指,还主动拉着陆景川给自己训练。

  下午三点。

  基地的战友从医院带回了贺光宇的消息,说:“贺光宇人已经醒了,以后都没了生育能力,他现在正在医院闹得凶呢,一定要把闪电开除军籍。”

  “我们已经替你向谢团长解释过了,但……”

  战友面露难色,看向陆景川的眼神里满是同情:“陆同志,谢团长一向对你好,要不你还是跟她服个软吧,说不定还能保住闪电。”

  所有人都觉得谢玉淑疼他,爱他。

  殊不知上辈子,闪电被屠宰场带走之前,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谢玉淑。

  可谢玉淑依旧只有一句:“军人的职责,就是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她说:“陆景川,你别让我觉得,你不配做军人。”

  最后,闪电冤屈惨死。

  他也在一次任务中,为了救贺光宇牺牲……

  过了几十年,改革开放之后。

  贺光宇甚至还和谢玉淑结了婚,养了一条泰迪犬。

  所有人都说他们佳偶天成,郎才女貌。

  却再没有人再记得闪电。

  就如同没有人再记得他陆景川。

  陆景川强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苦笑跟战友道谢:“麻烦你们了。”

  告别战友后,陆景川直接去了主任办公室。

  进门后,他整理着装,对着主任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主任,我想向组织申请强制离婚,以及提前带着闪电去云南。”

第6章

  主任错愕一瞬,想起什么似的回过神来。

  “你要离婚我不反对,但你要知道,申请强制离婚后是不允许复婚的,你和谢玉淑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再没可能,就再没可能吧。

  重生回来,他也没想过和谢玉淑还能再有以后。

  主任见他不说话,继续劝:“而且你要是现在走了,就连最后一个年都没法和家里人过了,到时候想后悔都没机会了。”

  家人?

  陆景川唯一的家人就是谢玉淑了。

  可谢玉淑心里,只怕只认定贺光宇是她的亲人吧。

  陆景川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

  他只知道。

  如果现在不能带着闪电安然离去,那自己的重生毫无意义。

  陆景川眼神坚定,没有一丝动摇:“主任,我都已经想好了。”

  他把一直揣在兜里的离婚协议书拿了出来,递给主任。

  “请您批准。”

  闪电一下也站的笔直,跟着肃然嗷叫了一声:“汪!”

  主任没有再劝,接过离婚报告,在见证人那一栏盖上了印章,又把陆景川的调令拿出来递给他。

  “最近一趟去云南的火车是三天后,正在小年那天,你要抓点紧去买票。”

  陆景川再三向主任道谢,接过调令和离婚报告离开时。

  主任的惋叹透过门缝传来。

  “明明以前那么相爱的,怎么一下就闹成这样……”

  是啊。

  他和谢玉淑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或贺是上辈子,他发现谢瑾言包揽家务其实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贺光宇。

  也或贺是刚刚,谢玉淑想都没想,下意识就承认,她是贺光宇的媳妇……

  陆景川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掐了掐,痛到痉挛。

  他竭力让自己不去想,急急忙忙牵着闪电去火车站买了票。

  再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家里一片昏暗,只玄关处开着一盏小小的钨丝灯。

  陆景川正要往里走,就看见谢玉淑倚靠在红木窗边,指尖点了根红山茶香烟,猩红的火星在她的指尖跳跃。

  甚至她开口时,声音也是低沉沙哑的。

  “为什么把日记和结婚照片都烧了?”

  因为还有三天就要走了,陆景川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想留下。

  他抬手拍去闪电头上的雪,随口应付:“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医院照顾贺光宇才对。”

  谢玉淑眼神一黯,干涩着嗓子解释。

  “今天姐夫性命攸关,我才说我是他的媳妇,你知道的……”

  “我知道,姐夫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陆景川打断她,胸口像是闷了一块巨石:“你是救人心切,用不上和我解释。”

  谢瑾言这样的解释,陆景川前世已经听了一辈子。

  那时他爱谢玉淑,所以才傻乎乎好骗。

  现在……

  满屋子的烟味让陆景川喘不过气来,他不想再和谢玉淑多说,迈开腿要回房。

  谢玉淑连忙快步走来,抓住他的手腕。

  她双眼通红,像是困兽一般质问他。

  “景川……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到底要我怎么说怎么做,你才会开心?”

  陆景川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钝痛,苦笑着皱了皱眉:“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为什么面对我时,你总是解释?”

  “谢玉淑,解释或贺可以消除误会,却无法抹平我受到的伤害。”

  谢玉淑脸色一白,还想解释什么。

  可陆景川已经挣脱了她的桎梏,带着闪电进了卧室。

  他说:“谢玉淑,以后过年不用再费尽心机瞒着我,给贺光宇送东西了。”

  “我今天都看见了,贺光宇的身上那两块玉佩。”

  两个玉佩都是谢家的传家宝,曾是谢家祖宗叮嘱过,一定要送给心上人的。

  贺光宇戴了两块。

  一个是故去的谢家大姐——谢安宁送的。

  另一个自然是他的老婆——谢玉淑送的。

第7章

  陆景川关上门的那刻,谢玉淑彻底被他隔绝在外。

  屋内屋外被彻底分割成两个世界。

  只过了一会,陆景川就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谢玉淑走了。

  堵着的淤泥终于散去些贺,陆景川的心口终于不再闷闷作痛。

  他拿出柜子里的小皮箱,开始收拾东西。

  打开衣柜,里面除去军装,就都是谢玉淑为他买的衣服,驼色的大衣,加绒的西裤。

  她好像真的是很用心在爱他。

  可事实却是,无论谢玉淑送给他什么,贺光宇那里都有一份一模一样的。

  事到如今。

  陆景川都已经分不清谢,谢玉淑送他东西,究竟是因为爱他。

  还是只是为了给贺光宇送东西而打掩护……

  最后,陆景川什么都没收拾。

  听说昆明四季如春,他只带上了春秋季的军装。

  第二天,腊月二十七日。

  很多单位已经开始在准备放假过年,大院里家家户户都挂上了春联、红灯笼和红旗。

  只有谢家冷冷清清,一丝烟火气也没有。

  陆景川大清早就去了训犬基地,他要给闪电开一个能上火车的证明,再给闪电带一些干粮。

  主任看见他来,当即交了一个任务给他。

  “你代表基地去军医院慰问一下你的姐夫吧,毕竟人是在我们基地伤的。”

  陆景川牵着闪电,面露难色。

  如非必要,他不想再和贺光宇、谢玉淑再打交道。

  主任也听说了这几天的事,眉头高高耸起:“说到底他这件事和你有直接的关系,无论如何你都该去看看,这是命令。”

  明白主任是为了他好,陆景川心口发暖,恭敬抬手敬了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他把闪电放在基地,又去供销社买了些麦乳精提取去医院。

  谁知到门口时,整个人如遭雷劈般僵在原地。

  病房里。

  贺光宇满脸潮红躺在病床上,羞赧地咬紧牙关。

  而谢玉淑正用温毛巾,替他擦拭大腿间的污秽。

  她闭着眼不去看贺光宇,一遍遍清洗擦拭,直到贺光宇颤抖着身子,嘤咛出声:“玉淑,可,可以了,已经擦干净了……”

  谢玉淑这才感应到什么似的,猛然睁开眼,和门外的陆景川四目相对。

  这一刻。

  陆景川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也淡了下去。

  原来,谢玉淑真的什么都愿意为贺光宇做。

  痛苦、失望、死心这三种情绪在他的脸上交织,可他攥紧指尖,强行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走进病房里把麦乳精放下。

  “我代表基地来看看贺光宇,没事我就回去复命了。”

  他说完就走,全程都没看谢玉淑一眼。

  谢玉淑脸色一白,无视贺光宇的阻拦追了出去,仓皇间甚至打翻了搪瓷盆。

  一直追到医院外,才在漫天大雪中,拉住了陆景川的手。

  她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现在竟然惊慌到语无伦次。

  “你听我解释,是因为快过年,医院的医护都放假了,我找不到护工,才会替姐夫擦拭。”

  “医生说如果不擦,那里很容易就会感染……”

  陆景川的心已经痛到麻木,他扯了扯苍白的唇角:“我说过了谢团长,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也不想听这些。”

  他神色平淡到木然,谢玉淑第一次有种,要失去什么了的感觉。

  她咽了咽涩然的喉结,还想再说什么。

  医院大厅里突然传来医护的惊呼:“不好了,203的病人晕过去了!”

  203,正是贺光宇的病房。

  谢玉淑表情一怔,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景川,你等等我,晚上回家我再和你解释。”

  说完,她转身急匆匆回了医院,徒留陆景川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其实上辈子,陆景川看过很多次谢玉淑的背影。

  他时常目送她出任务,满心祈祷和挂念。

  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毛主席思想也翻来覆去看过多遍。

  可那一刻,他仍旧在心里求遍诸天神佛,保佑谢玉淑能平安回来。

  却不知道,他在挂念谢玉淑。

  而谢玉淑,在挂念姐夫贺光宇。

  或贺是风雪太大,吹红了陆景川的眼眶。

  他抬手抹去脸上冰冷的泪,收回目光,一步步离开医院,去了民政局。

  去结束他重生以来,这短短一年的婚姻……

第8章

  陆景川拿到离婚证后,去基地接闪电。

  可刚到犬舍,战友就拧着眉头走了过来:“景川!要不是领导告诉我们,你是不是想瞒着我们偷偷走?”

  其实无论前世今生,陆景川都不太会告别。

  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伤感的笑:“我怕……”

  还没说完,战友就笑着勾住了他的肩膀:“怕啥怕!你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我们决定给你办了欢送会。”

  陆景川怔愣一瞬,就被推着走进了食堂。

  一进门就看见亲一色的绿色军装,熟悉的,不熟的,基地的战友全都来了。

  战友拉着他坐进了人群中央,一定要和他一起吃顿饭。

  他们有说有笑,从入伍说到第一次执行任务……

  越说,悲伤的氛围越浓烈。

  不少战友眼眶发红,连声音都开始哽咽。

  陆景川也鼻尖发酸,过年本该是高兴的事情,他不忍让大伙都不开心,连忙站起来摆手:“我,我还有东西要收,就先回去了。”

  战友都是生死相交的战友,一瞬就明白了陆景川的用意。

  没人拦他,只有闪电像是知道了什么,屁股一直赖在地上不肯离开。

  陆景川无奈叹了口气,正要哄它。

  突然一声“起立”,所有的战友一齐站了起来,齐刷刷举起右臂,向他敬礼、告别。

  对上那一双双发红的眼睛,陆景川心口一暖,眼眶中溢出泪光。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有谢玉淑这一个家人,但不是的。

  他还有战友,还有部队,还有信仰。

  他从来,不孤单。

  陆景川狠狠按了按眼睛,擦去泪水也给战友们回了礼。

  然后在他们的目送中,牵着闪电走出食堂。

  出门的一刻,战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景川同志,到云南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机会就回来看我们,咱们基地永远是你的家!”1

  陆景川怕自己会动摇,连头也不敢回,大步离开。

  外面的风雪好冷,可他心口却满是暖意。

  回到谢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谢玉淑还没回来。

  陆景川走进房间,打开家里存钱的抽屉,拿出了家里所有的存款单。

  十二张,每张上面都是他从自己津贴里扣出来存的钱,总共二百四十。

  而谢玉淑的津贴,都明里暗里的给了贺光宇。

  陆景川捏着薄薄的纸单,最后分成了两份。

  多的那份留给了谢玉淑,就当是这一年他的房租和伙食费。

  接着又将剩下的存款单和全国通用的粮票、肉票以及两张工业券,收进了行李中。

  万事俱备后,他坐在客厅,静静等着谢玉淑回来。

  她说过,今天会回来和她解释,而他,也准备真正和她告别。

  可陆景川等了一整夜,谢玉淑都没回来。

  第二天,腊月二十八日,过小年。

  天刚亮,军属大院里就热闹了起来,挨家挨户都准备起了小年要用的吃食。

  陆景川听着他们的欢颜笑语,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看了眼手腕上的梅花表。

  十点了,而他是下午三点的火车。

  陆景川沉默了会,直接起身走出家属院,到门卫岗借了电话,打去医院,让谢玉淑回来一趟。

  一个小时后,11点。

  陆景川刚做了午饭端上了桌,谢玉淑就回来了。

  看到闪电在这儿,她有些意外,但看到满桌的菜时,她骤然松了口气:“景川,闪电吓唬姐夫的事情,我不和你计较了,你也不要生气了,好吗?”

  陆景川早就在她一次次的偏心中,心如死灰了。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昨天的事情,他都不会再生气了。

  谢玉淑以后要怎么做,和谁在一起,也都通通和他无关了。

  他语气平静,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我想和你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

  谢玉淑紧紧盯着那个信封,心口忽然涌上一股剧烈的不安。

  以至于陆景川话都没说完,谢玉淑就匆忙打断他:“姐夫现在还住院,我们的事等之后再说吧。”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小年带你去泡温泉,等忙完这一阵,我一定带你去。”

  陆景川恍惚了瞬,才记起这个约定。

  他有些失笑:“谢玉淑,我要说的不是这些。”

  “那就先别说了!”

  谢玉淑没来由地抗拒,她甚至不敢去看那个信封,慌乱说:“今天是大姐的忌日,每年的今天我都要陪着姐夫。”

  “你有什么话等过完年吧。”

  谢玉淑避开和陆景川的对视,逃也似的匆匆起身离开。

  陆景川看着她仓皇的背影,眼底发涩:“谢玉淑,我要跟你说的,就是我们没有以后了。”

  “也没关系,等你回来的时候,也会看见的。”

  那个信封是他送给谢玉淑的新年礼物。

  里面装着的,是他们的离婚证,和他留给谢玉淑的存款单。

  陆景川将信封压在了桌子上,一个人吃完这顿诀别饭,收拾好碗筷。

  然后一手拿着小皮箱,一手揉了揉闪电的头:“闪电,以后就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啦!”

  闪电尾巴摇的欢快,嗷呜着应和他。

  陆景川长长舒了口气,牵着闪电一人一狗走出院子。

  家属院外,穿着红色衣服的孩子在雪地打闹,无数欢声笑语透过街道传来。

  陆景川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谢家方向,轻轻说了声:“新年快乐,谢玉淑。”

  祝福被小孩的欢笑声淹没。

  阖家欢乐中,他带着闪电为了信仰,奔赴云南,也再没回头。

  此后,岁岁年年,年年如新,再无谢玉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