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是巫医给的金蚕蛊,只要服下此药,您便可摆脱兰陵萧氏嫡长女的身份,从此改名换姓做回自由身。”
丫鬟海棠拿出一个白色瓷瓶,犹豫的递给萧婉瑜。
“这药虽能让人七日内病入膏肓,状若离世,却也生不如死,而且一旦出了差错就再也醒不过来……您真的想好了吗?”
萧婉瑜神色没有半分波动,倒出药丸干咽入腹。
药丸很苦,却不及萧婉瑜心底的苦。
她擦去海棠的眼泪,笑着开口:“不要哭,这是好事。”
“再过七日,我就不再是兰陵萧氏,而是靖王府的亡妻了。”
为了摆脱这个姓氏带给自己的枷锁,也离开这个让自己伤心的地方,她愿意赌一把。
此刻,看着屋里贴满的大红囍字,萧婉瑜眼里全是苦涩。
世人都说靖王晏明昭爱惨了兰陵萧氏的嫡长女,幼时为她祈福上山做了和尚,现在又为她下山还俗入了红尘。
但只有萧婉瑜自己知道,晏明昭还俗娶她,是因为她的妹妹——萧婠月。
年幼时,萧婉瑜定下娃娃亲的未婚夫本是赵郡李氏的嫡子——李承乾。
但及笄那年,她一母同胞的妹妹萧婠月不慎坠入池塘,李承乾毫不犹豫的跳下去救人。
少女浑身湿透,被他一路抱回闺房。
大明颁有律令:“凡男女有肌肤之亲者,必须负责,否则男子仗四十,女子浸猪笼。”
为了对萧婠月负责,李承乾与萧婉瑜退了亲。
当天就三书六礼和萧婠月定下姻亲,待三年后萧婠月及笄便成婚。
萧婉瑜本以为李承乾是无奈之举,但却撞见他和萧婠月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承乾哥哥,我们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那一刻,萧婉瑜什么都明白了。
但大明律令,女子一旦被退婚,便无人再敢娶。
女子年满十八必须嫁人,否则按序许给老鳏夫做续弦。
她的宿命似乎已经预见,名动京城的第一才女嫁给一个老鳏夫。
让萧婉瑜没想到的是,年少上山做和尚的晏明昭第二日竟给萧家下了帖子。
他身穿锦襕袈裟,骑着白色的高头大马,身后带着绵延十里的红妆。
“晏明昭求娶兰陵萧婉瑜为妻!”
他取下手中的佛珠赠与她:“我本佛家弟子,还俗需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请你等我!”
萧婉瑜等了三年,等到晏明昭还俗,终于等到两人成婚之日。
可七日前,萧婉瑜听得晏明昭和旁人的谈话才知,十里红妆求娶自己的男人,只是为了让她不去破坏萧婠月的成婚。
那日的话,仍在她耳边回荡。
“明昭,你既然不喜欢萧婉瑜,又为何大费周章的求娶她?”
“李承乾曾是她的未婚夫,如今婠月要和他成婚,大婚那天我怕萧婉瑜从中作梗,破坏了婠月大喜的日子。”
晏明昭的话,狠狠砸在萧婉瑜的心上。
也是那一刻,她才彻底醒悟,和自己青梅竹马的两个男人,心早就系在了妹妹萧婠月的身上。
而自己,不过是萧婠月幸福的绊脚石。
一夜无眠。
翌日。
门外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吉时到,迎新娘——!”
萧婉瑜一身凤冠霞帔,在喜婆的迎接下出了萧府。
可走到门口准备上轿时,她却狠狠怔住。
迎接她的不是龙凤喜轿,而是一口黑棺!
搀扶着萧婉瑜的海棠看着接亲的队伍,忍不住质问:“靖王府这是什么意思?靖王爷不来接亲还拿一口棺材来?”
靖王府的李管家出声解释:“萧小姐,今日婚礼是王爷的最后一难,只要您躺进黑棺,抬回王府和王爷拜堂成亲,王爷才算彻底还俗。”
闻言,萧婉瑜心底五味杂陈。
晏明昭的九九八十一难,竟然是让用黑棺当迎娶她的喜轿。
海棠正想反驳李管家,被萧婉瑜拉住。
“算了。”
就当是提前体验一下,死后躺在棺材里是什么感觉。
反正再过几日,她便不再是萧婉瑜了。
萧婉瑜在棺材里躺下,沉闷的棺盖阖上。
她掀开盖头,看着黑漆漆的棺盖,耳畔隐约听见外面的嘲讽议论声。
“妹妹八抬大轿出嫁,姐姐却是黑棺迎亲,真晦气!”
“兰陵萧氏的脸都被这嫡长女丢尽了!”
萧婉瑜苦涩一笑,蜷紧了手心。
晦气也好,风光也罢。
再过几日,她便不再是兰陵萧氏,无需在意丢谁的脸了。
靖王府。
萧婉瑜被人从棺材中放出来,喜婆搀扶着她跨过火盆进入喜堂。
拜堂成亲时,萧婉瑜却发现身侧空无一人,喜蒲上放着一只系着大红花的公鸡。
“喔喔喔——!”
萧婉瑜心下一寒,正要掀开盖头。
抬手间却被一双大手握住,晏明昭的声音在耳畔传来。
“婉瑜莫怕,这是以公鸡代娶,拜堂完毕,我还俗的最后一难就彻底结束了……”
萧婉瑜震惊,晏明昭竟要她与公鸡鸡拜堂成亲!
这到底是他的还俗之难,还是对她的羞辱?
萧言站攥紧手,深呼吸一口气。
只要忍过这七日,一切就结束了。
她在喜蒲上跪了下来,和一只鸡拜了堂。
入夜,晏明昭在喜娘的一声声祝福中挑开萧婉瑜的红盖头。
晏明昭没穿喜服,依旧是一身朱红袈裟,手上挂着一串佛珠。
像极了悲天悯人的活佛。
他遣退下人,看着萧婉瑜的眼神带着欣喜和赤诚。
“婉瑜,我是为你还俗,所以最后一难需要委屈你。”
“不过八十一难终于结束了,往后我们能像一对寻常夫妻一样幸福在一起,真好。”
他信誓旦旦的承诺,让萧婉瑜心里发堵,一句话都说不出。
如若不是亲耳听到他对萧婠月的情意,此刻她定会感动落泪。
萧婉瑜转移了话题,看向一旁的囍烛:“我……”
她刚要开口,晏明昭又说:“婉瑜,虽然我已经还俗,但按规矩我要成婚七日后才能破戒。”
“所以……我暂时不能和你同房。”
萧婉瑜怔了一下。
她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扯了扯嘴角:“没关系,刚好我今天来了月事,也不方便。”
话音刚落,她明显感觉到晏明昭松了口气。
“好,那我暂时先睡书房,等七日后我定还你一个美满的洞房花烛夜。”
“嗯。”萧婉瑜点头。
七日后只有靖王府亡妻,不知那时他要如何给自己洞房花烛夜。
晏明昭走后,门外候着的海棠红着眼进来,替萧婉瑜抱不平。
“今日王爷实在太过分,他不跟您拜堂,也不跟您洞房,奴婢觉得他根本不是真心想娶您……”
萧婉瑜拆去头上的凤冠,轻声道。
“再过几日我就走了,晏明昭是不是真心娶我都没关系。”
这一走,她将彻底摆脱兰陵萧氏的身份,离开京城,也离开晏明昭……
烛火摇曳。
萧婉瑜褪下婚服,伏在案前拿出一本日志,研墨执笔落字——
【晏明昭,当你看到这本回忆录时,我已经死了。】
【三年前,你身穿佛衣踏马而来宛若神祗,我以为你是我的真命天子,但终究是我想多了。】
【既然你不是真心娶我,那我便还你自由身。】
【……】
彻夜无眠。
第二日,海棠伺候萧婉瑜洗漱时,愤愤不平的向她禀报。
“小姐,王爷昨晚去李府喝了婠月小姐和李公子的喜酒,还听他们闹了洞房,这不是明晃晃的昭告天下您新婚之夜就被新郎抛弃吗……”
萧婉瑜手一抖,杯子里的漱口水洒了出来。
晏明昭去喝喜酒,不过是想看一眼爱而不得的心上人。
看看穿凤冠霞帔的萧婠月是什么样子。
“身在王府,一定要慎言。”
萧婉瑜平静叮嘱着海棠,心里的雨下了一场又一场。
用过早膳,萧婉瑜清点着自己带来王府的物品。
虽为兰陵萧氏嫡长女,但嫁妆却极为单薄,丰厚的唯有这三年和晏明昭互通往来的书信。
【师父说佛有三皈依,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但我唯愿皈依婉瑜。】
【世间安得两全法,一半佛祖一半婉瑜。】
三年间,一月一封他们从未间断。
从前萧婉瑜爱不释手,每日重温过往。
可大婚第一日,她没有一丝犹豫,全都丢进火炉子。
火焰肆虐,烧掉过往的回忆,也烧掉那些虚情假意。
进门的晏明昭正好看见这一幕,神色骤然一变。
“婉瑜,你烧了我们的信作甚?”
他快步奔到火炉前,不顾烧伤的危险将手伸进火炉里拽出残余的信笺。
但早已徒劳,信纸一碰即碎,化成灰烬。
看着晏明昭痛心疾首的模样,萧婉瑜语气淡淡:“这些信受潮发霉,已经生虫,只有烧掉才能杀了那些虫子。”
晏明昭痛苦的攥紧了手里的灰烬碎纸:“可这些是我们三年的回忆,是佛渡红尘的见证啊。”
萧婉瑜用帕子拂去他掌心的灰烬:“几封信而已,以后再写就是了。倒是你的手烧伤了,先赶紧先处理伤口吧。”
看着手心一阵发红,晏明昭这才感觉到疼痛一般,失落的点了点头。
“好,我们以后再写。”
萧婉瑜给他涂着烫伤药膏,没有应声。
晏明昭——
从今往后,你写你的我写我的,大家互不相干。
回门日这天。
萧婉瑜在晏明昭的陪同下,回了萧府。
前厅内,萧氏族中长老围坐一起,萧父萧母坐于首位。
同一天回门的萧婠月和李承乾,正被众人团团簇拥。
李承乾穿了一件宝蓝色雨花锦圆领袍,面容俊逸,剑目星眉。
看到萧婉瑜回来,他神情复杂了几分。
一旁身穿狐裘披风的萧婠月,则立马上前亲昵的挽住萧婉瑜的手。
“姐姐,成亲那天王爷来我们府里喝了喜酒又闹了洞房,我还以为今日回门你不会来呢。”
她话中的炫耀和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萧婉瑜一脸平静地抽出自己的手。
正要说话之际,不慎漏出一截白润皓腕。
萧婠月一把攥紧她的手腕,惊讶出声——
“呀,姐姐你的守宫砂怎么还在!”
霎时间,众人神色各异,主座上的萧父萧母脸色尤为难看。
萧母的声音含了几分怒气:“婉瑜,怎么回事?”
萧婉瑜正欲开口,晏明昭已经出声解释。
“本王还俗破戒需七日,此事是我委屈了婉瑜。”
这话一出,萧父萧母神色舒缓了几分。
一旁的萧婠月笑着松开了她的手:“王爷可真宠姐姐,还好当初姐姐嫁给了你,要是真的嫁给老鳏夫就错过王爷这么个痴心人了。”
萧母瞪了她一眼。
“你少说几句,你姐这婚事一波三折,还不是为了你。”
萧婠月上前挽住萧母的胳膊,一副小女儿的模样。
“娘,姐姐那么爱我不会生气的。”
萧母无奈的点了点她的脑袋,众人也都温和笑着,围着她嘘寒问暖。
询问她在李家过得是否习惯,初为新妇可还适应。
晏明昭和萧父去了书房谈事。
萧婉瑜被晾在一边,像是一个无人问津的透明人。
看着被众星捧月的萧婠月,她觉得屋子里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于是起身出门,想去从前住的别苑看看。
此番回来,当是最后一次入萧府,看一看自己的前半生了。
穿过长廊,萧婉瑜意外碰到了李承乾。
他负手而立,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婉瑜,你守宫砂尚在,是在为我守身如玉吗?可我已经娶了你妹妹,我们之间已经再无可能了。”
萧婉瑜一怔,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在说什么。
“李公子想多了。”
她的淡然解释,落在李承乾耳中却成了欲言又止。
“当年危急之下我不能见死不救,大家都说是你将婠月推下水,我不能看着你被流言蜚语中伤,只能退而求其次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他叹了口气,幽幽朝萧婉瑜走近几步。
“我们之间,虽有缘无分,若有来生,我……”
听到这儿,萧婉瑜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我对你并无半分想法,劳烦李公子以后别再自作多情。”
说完,她就要转身离开。
却不慎踩到石头,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小心!”
李承乾眼疾手快抱住她。
人还未站稳,背后倏地传来一道质问。
“你们在干什么?!”
萧婠月和晏明昭一并走来,李承乾连忙松开萧婉瑜。
“你姐姐差点摔倒,我只是扶她一把。”
萧婠月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看向萧婉瑜,眼里藏了几分暗芒。
“姐姐要是对我和承乾的婚事心有不甘,大可说出来,没必要用这些苦肉计吸引承乾的注意。”
说完,她就红着眼走了。
“婠月!”李承乾连忙追了过去。
顿时,长廊只剩晏明昭和萧婉瑜两人。
晏明昭捻动佛珠,拧紧眉头:“婉瑜,你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萧婉瑜噎住:“没有。”
她不想和晏明昭多说什么,转身也要走。
晏明昭却以为她是不愿意承认,语气顿时冷了几分。
“婠月是你的亲妹妹,她幸福你也应该高兴。我对你这么好,嫁给我难道委屈你了吗?”
萧婉瑜顿住脚步,心跳一声声压抑。
从小到大,父亲母亲都会对她说。
“你是兰陵萧世的嫡长女,婠月是你的亲妹妹,你该给她做好榜样,什么东西都要让着她点儿。”
所以,无论是珠宝首饰,还是云锦布帛。
她都把优先挑选的机会让给了萧婠月。
甚至连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夫李承乾,她也让给了萧婠月。
现在她成婚了,做了晏明昭的妻子。
可她的丈夫却也说,萧婠月是妹妹,她该为了妹妹的幸福而高兴。
倘若萧婠月的幸福是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她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萧婉瑜深一口气,一字一句问道:“晏明昭,你口中的好,到底是为谁好?”
晏明昭沉默看着她,似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回到王府的当天晚上,萧婉瑜病倒了。
她发了高烧,整个人烧的面红耳赤,昏昏沉沉。
她知道,是自己先前服下的金蚕蛊毒发了。
毒发三次,尘埃落定。
恍惚中,萧婉瑜看到晏明昭来了梅苑。
他立马让人去找太医,又跪在床前握紧她的手。
“婉瑜,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发烧了?”
“佛祖在上,保佑我的婉瑜快点好起来……”
听着晏明昭拨动着佛珠的婆娑窸窣,一声又一声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萧婉瑜想掀开眼皮看一眼,却彷佛重若千斤。
她想看看这一刻的晏明昭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伪装下的表演。
昏昏沉沉,太医匆忙赶来。
金蚕蛊乃巫蛊之术,太医只能看出表象,内里什么也瞧不出。
“王妃只是感染风寒导致内热,王爷不必过分忧虑,臣开几剂药方,王妃吃上几日就好了。”
晏明昭亲自熬了药,在床前照顾了萧婉瑜一天一夜,又是通宵达旦地敲木鱼拨佛珠。
“佛祖保佑,百病消除,愿吾妻能得清净,远离诸苦。”
翌日清早。
萧婉瑜看着晏明昭双眼充血,眼窝下一片乌青,心底五味杂陈。
“多谢。”
她的一句话,让晏明昭心里很不踏实。
“婉瑜,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妻子,是我要执手一生的人,照顾你是应该的。”
萧婉瑜扬了扬唇角,眼底没有太多笑意。
“身为兰陵萧氏,能嫁给你亦是圆满。”
闻言,晏明昭紧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萧婉瑜生病一事,传到了萧婠月的耳中。
第二日晌午,她带着补品来了靖王府。
“听闻姐姐回门后便一直病恹恹,这可如何是好?”
萧婠月遣退下人,亲自端了一碗鱼翅燕窝到床边。
“这燕窝是明昭哥哥送给我的新婚贺礼,如今送给你喝,是否能让你好受一些?”
她话中的炫耀,让萧婉瑜不想理会。
“你若是来说这些,大可没必要。”
萧婠月红唇微勾,舀着勺子将银色燕窝倒在了地上。
“年幼时我体弱多病,明昭哥哥为我上山出家祈福。”
“后来得知我要嫁给李承乾,他怕你从中作梗报复我夺走你的新心上人,第二天就上门找你提亲了。”
说完,她笑的花枝乱颤。
“萧婉瑜,你是嫡长女又如何?只要我想要的,不管是宝物还是人心,你都要排在我的后面。”
乌云压城,整个梅苑一阵压抑。
萧婉瑜手心攥紧床单,正要说话。
倏地,一阵地动山摇,桌子上的果盘点心散落一地,烛台上的蜡烛怦然坠地。
门外有人大喊:“地龙翻身,大家快逃啊!”
萧婠月神色一惊,立即起身想朝门外奔去。
看到正要起床下榻的萧婉瑜,她眼里闪过一丝阴鸷。
“姐姐,你就留在这地龙沟里吧!”
说着,她转身狠狠推了一把萧婉瑜,立即朝门口奔去。
但顷刻间,房屋倾塌,房梁压了下来拦住去路。
无助之际,晏明昭冲了进来。
“婉瑜!”
听到声音,萧婉瑜吃痛地拂开身上的碎瓦断墙,虚弱回道:“我在这里……”
但一声带着哭腔的高喊压过了她的声音:“明昭哥哥,救我!”
听到萧婠月的声音,晏明昭立即朝她奔去。
“婠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弯腰将萧婠月抱起,毫不犹豫的冲向门外。
碎石砸落,瓦砾飞溅。
嘭!!
一根巨大的横梁直直砸到了萧婉瑜后背。
她看着晏明昭抱着萧婠月的身影越来越远,吐出一口乌血,昏死过去——
夜深。
萧婉瑜被痛醒,浑身上下撕扯的痛。
她睁开眼,入眼却是熟悉的萧府别苑闺房。
耳边响起一道声音:“王妃,您醒了。”
一个面生的丫鬟伺候萧婉瑜坐起来,朝她解释。
“昨日城东一片发生罕见的地龙翻身,王府房屋坍塌严重,您母家波及较小,所以王爷带您回母家暂住,婠月小姐和李公子也回来了。”
听到这些,萧婉瑜下意识问道:“海棠呢?”
平日里近身伺候自己的人都是海棠,今日怎么换了人?
闻言,丫鬟脸色微变,一副欲言又止的战战兢兢之色。
萧婉瑜心底倏地不安:“她怎么了?”
丫鬟不敢隐瞒,将自己知晓的全都说了出来。
“昨日地动,海棠冲进坍塌的屋子里找您,被砸伤严重,如今请不到大夫,只能先安置在下房……”
“听说她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已经昏迷,但身体仍旧撑在您的身上,双手紧紧护着您……”
萧婉瑜的心猛地一颤。
海棠与自己同岁,八岁便卖入萧府为奴,十年过去两人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
危急之下,妹妹将她推入深渊,夫君也抱着心上人弃她而去。
唯有海棠,却不顾危险将自己死死护住。
萧婉瑜眼眶忍不住泛红,她忍着剧痛,趔趄地从床上起来。
她要去看看海棠,那个不是亲人却比亲人更重要的人。
可走到下房时,她的心被狠狠揪了起来。
“海棠!”
已是十一月的寒秋,海棠浑身是血的躺在冰凉的石板上奄奄一息。
“大夫,大夫,快去叫大夫!”
萧婉瑜不顾自身的伤势,紧紧将海棠抱在怀里。
海棠听到她的声音,勉强睁开眼。
“小姐,您来了。”
萧婉瑜的声音发颤:“你怎么那么傻,地龙翻身是要人命的,你怎么还不要命的往里跑。”
海棠虚弱一笑:“当然是小姐值得。”
“我八岁就被卖进萧府,您待我如姐妹一般,既不苛责也不打骂,还给了我许多银钱让我给爹娘治病。”
“您是天边的明月……不该就此陨落,我不过是一介贱奴,命……不值钱。”
瞬间,萧婉瑜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小姐,别哭,奴婢也会跟着难过。”
海棠吃力地抬起手,想要帮她擦掉眼泪。
但血迹斑驳的手却始终都抬不起,只能艰难地颤颤巍巍扬起又坠下。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进气少出气多。
“看不到小姐摆脱兰陵萧氏,自由翱翔于天地了……不过我都帮小姐安排好了,到日子后他们就会挖墓掘棺救您出来……”
“到时候……海棠会化作风和雪,换个方式陪在小姐身边……”
说完,她的手重重垂下。
萧婉瑜心跳骤停。
“海棠——!”
……
萧婉瑜哭肿了眼睛,也只能忍着悲痛,为海棠处理了后事。
她看着眼前的土丘,哽咽道:“再过几日,我体内的金蚕蛊也会彻底发作,等我摆脱了兰陵萧氏的身份,就带你一起远走高飞。”
回闺房时,萧婉瑜路过萧婠月的房间,却意外听到她和晏明昭的声音。
“明昭哥哥,地动时我弃姐姐于不顾,还不如她身边的下人,姐姐醒来肯定会生我的气。”
她抽噎的话音落下,便传来晏明昭宽慰的安抚。
“地动凶险,你年纪尚小,婉瑜作为姐姐更应该保护你。”
萧婉瑜呼吸紧滞了几分,她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到晏明昭正在床边一勺一勺亲自给萧婠月喂药,动作温柔体贴。
喂完药,他又拿出一个水蓝色的小瓷瓶。
“婠月,这是我从神医谷求来的良药,有活血化瘀和安神的双重功效,给你疗伤。”
萧婠月不肯要,哭着推开了晏明昭的手。
“姐姐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她比我更需要。”
晏明昭将药塞到她手里,露出几分怜惜。
“你是妹妹不用这么懂事,婉瑜是兰陵萧氏的嫡长女,身为姐姐她不会计较这些的。”
萧婠月看着手里的药,忍不住握住了晏明昭的手。
“明昭哥哥,当初你为了我上山做佛子,给我点九千九百九十九盏佛灯祈福,又为我破戒下山,这么多年的情义我都知道。”
“只可惜我已经嫁给了承乾,什么都给不了你。”
晏明昭拂去她脸上的泪。
“我知道,只要你幸福就好。”
萧婉瑜自嘲一笑,心死的彻底。
她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也将从前种种,全都彻底抛在身后。
再不回头。
萧婉瑜没回别苑,而是去了靖王府。
数百工匠正在重建府邸,她在一堆杂七杂八的废墟中翻找到了自己的那本死亡回忆录。
冬日的天灰暗阴沉不见太阳,她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执笔写下最后的回忆。
【本以为我嫁入王府,便可短暂摆脱萧府,摆脱兰陵萧氏嫡长女的束缚,可我仍旧逃脱不掉,兜兜转转还是回了萧府。】
【不过没关系,我马上就不再是兰陵萧氏的萧婉瑜了。】
【我会成为一个自由的灵魂,不用困在兰陵萧氏嫡长女的囚笼里,更不用再让给萧婠月任何东西。】
萧婉瑜一直写到黄昏,暮色朦胧的看不清字才回去。
刚踏进萧府,晏明昭就紧紧地将她抱住,声音止不住地发抖。
“婉瑜,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都快找疯了?”
“你身上还受着伤,外面现在满街因地动而流离失所的难民,你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萧婉瑜看着他眼里全是害怕,还有一种珍宝失而复得的激动。
她面色无波无澜:“海棠伤势太重离世,我给她找了一块地安了家。”
晏明昭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她身为下人,为了救你去世,也算死得其所。”
下人?
萧婉瑜扯了扯嘴角。
自己一直把海棠当做姐妹看待,根本没把她当过下人看待。
“地龙翻身时,我听到了你的声音,没想到却是海棠救的我。”
听到萧婉瑜的话,晏明昭神情带着几缕愧疚。
“前几日地动山摇,情况危急,我以为自己抱的是你,出了院子才发现是婠月……”
“后面我想再去找你时,梅苑已经全塌了无法进去。”
“不过还好你没事,不然佛祖定不会原谅我……”
他的解释,让萧婉瑜心中发冷。
到底是进不去,还是不想进?
海棠可以奋不顾身的挡在自己身前,而晏明昭作为自己的夫君却说找错人、进不去。
现在她一闭眼,就是海棠浑身是血的模样。
回了房间,萧眼昭疲惫的躺在床上,不愿再搭理晏明昭。
晏明昭看着她的背影,着急忙慌地发誓。
“婉瑜,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当初为了你上山做佛子,在寺里为你点九千九百九十九盏祈福佛灯,又为你下山破戒。”
“这些年,我对你的爱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萧婉瑜攥紧被子,眼泪无声淌落到了枕巾上。
晏明昭怎么那么会演呢?
真正爱她的人,昨晚就死了。
海棠死的那一刻,这世上已经没了爱她的人了。
金蚕蛊毒又一次发作,萧婉瑜浑身像是在荆棘上碾过。
可听着晏明昭的虚情假意,她的心更疼,疼的像是有人拿刀一块一块的在割。
血肉模糊,千刀万剐。
她死死地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任由眼泪浸湿枕巾。
晏明昭俯身抱住她,想要落下一吻。
这时,门外的下人来报。
“王爷,萧二小姐请您过去一趟,说是吃了您给的药后上吐下泻,请您过去看看是不是药有问题。”
话未说完,晏明昭就猛地起身。
“婉瑜,我先去看看婠月,她身子弱,怕是受不住药王谷的神药。”
说完他就匆匆离开,根本不等萧婉瑜的回应。
听到关门声,萧婉瑜攥着被角的手脱力松懈。
这场拙劣的表演,很快就要散场了。
晏明昭不必再虚情假意,她也不必再挂着兰陵萧氏的身份。
再等一日。
明日,他们都能解脱了。
子夜。
金蚕蛊的药效彻持续发力,萧婉瑜蜷缩在床上,浑身上下翻江倒海的绞痛。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安眠,直到次日清晨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而这一整晚,晏明昭都没回来。
翌日,萧婉瑜虚弱起床,喉间一阵翻涌。
“咳——”
她猛地一咳,吐出一口乌血。
看着手帕上刺目的红,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真好,一切都要结束了。
晌午时分,晏明昭回来了。
他手中带着一大束冬日腊梅,红艳似火。
“婉瑜,我们约定七日之期今晚就结束了,王府的主院也已经修缮完毕,今日我们就回王府,完成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说着,他情深意切的将红梅花束递到萧婉瑜怀中。
“我们成婚的喜服都命人妥善保存着,今晚的洞房花烛,我给婉瑜准备了惊喜,一定让你成为最美最幸福的新娘子。”
萧婉瑜接下了红梅,平稳住气息。
“好,我也给你准备了惊喜。”
洞房花烛夜的亡妻,那一整本死亡回忆录,还有那一口迎亲送葬的黑棺。
希望‘良辰吉时’,这个男人不要太惊讶。
靖王府。
萧婉瑜回来之时,王府主院已经挂满了红绸灯笼,处处洋溢着喜气的氛围。
婚房内,囍字贴满窗柩,红檀木床悬挂着大红帷幔。
此情此景,和萧婉瑜七日前嫁入王府时一模一样。
她看着男人亲自在喜被上铺着早生贵子的花生红枣,一时有些恍惚。
好像,真的有了家。
可惜,一切都是水中花月。
风一吹就会散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囍烛点燃,烛光摇曳。
晏明昭拉着萧婉瑜在梳妆台前坐下,亲自为她梳发描眉。
一个下人敲响了房门:“王爷,属下有事禀告。”
晏明昭手心一顿,将梳子放下。
“婉瑜,我去去就来。”
萧婉瑜看着他大步朝门口走去,门外的心腹在他耳畔低语。
隐约听见‘萧二小姐’几个字,萧婉瑜攥紧了手心。1
不过片刻,晏明昭走了过来。
“婉瑜,我的佛珠忘在了萧府,那是我们的定情信物,我不想今晚有遗憾,要折回去取一趟。”
“你等等我,等我回来一起共度良宵……”
萧婉瑜垂着眼帘,摩挲着桌上的木梳。
“早去早回。”
“等我。”
晏明昭在萧婉瑜额前落下一吻,匆匆离开。
他走后,府中丫鬟为萧婉瑜梳发打扮。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过了今夜,王妃和王爷就要比翼双飞,共结连理枝了。”
听着丫鬟的谬赞,萧婉瑜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我自己来梳。”
她接过丫鬟手中的木梳,从头顶缓缓落下。
一梳梳到尾,二梳百岁无忧,三梳万事顺遂。
这是今夜,她给自己的祈福和祝愿。
酉时四刻,晏明昭依旧没有回来。
丫鬟们为萧婉瑜换上喜服,焦急地看着门外,盼着王爷归来。
但萧婉瑜却吩咐。
“把后院那口迎亲黑棺抬进来。”
丫鬟们诧异,面面相觑。
“夫人,今日这么喜庆的日子,为何要带那么晦气的东西进来?”
萧婉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轻抿胭脂,将苍白唇色染红。
“我嫁入王府,来时躺的就是这棺材,有何晦气?”
丫鬟顿时噤声,立即喊人将黑棺抬入房里。
戌时三刻,吉时已过。
晏明昭依旧不见人影。
萧婉瑜知道,自己今晚等不到他了。
无妨,她等的也不是他。
而是金蚕蛊虫的最后一次毒发。
左心口一阵细密连绵的悸痛,好似无数虫子在一点点啃咬她的心脏。
萧婉瑜深吸一口气,平静屏退所有下人。
然后在桌前执笔写下一封和离书。
她希望自己以兰陵萧氏的身份死后,也是一个自由身,而不是靖王府的亡魂。
不再是谁家的女儿,也不是谁的姐姐,更不是谁的妻子。
她只是萧婉瑜。
摘下腕上的佛珠,萧婉瑜把它跟和离书摆放在一起。
自此往后,他们再无瓜葛。
亥时三刻,萧婉瑜体内的金蚕蛊再次发作。
她五脏六腑几乎痛得痉挛,但还是吃力拿起死亡回忆录。
“噗——”
一口乌血吐出,染红了地面,染红了嫁衣,染红了回忆录的最后一页。
她混着血写下最后几笔。
【晏明昭,今日这场迟来的洞房花烛夜,便是我的死期。】
【往后你不必担心我会妨碍萧婠月的幸福。】
【佛珠还给你,我们之间的种种纠葛也到此为止。】
【佛祖在上,今生来世,信女一愿不再做兰陵萧氏,二愿与晏明昭永不相逢,三愿不入祖坟。】
又是一口乌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黝黑的毛笔。
铜壶滴漏‘嘀嗒’作响,子时即将来临。
萧婉瑜一阵头晕目眩,视线逐渐模糊。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迟缓,脏腑里的绞痛伴随着灼烧之痛感几乎要将她湮灭。
她撑着一口气,一步一趔趄挪到黑棺边,再躺了进去。
看着狭小逼仄的空间,她竟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嘀嗒——”
一声冗长的水声落下,子时到。
萧婉瑜抹去嘴角的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移动棺盖,将棺材彻底合上。
咚——咚——
心跳声缓慢停歇。
萧婉瑜放在棺盖边缘的手缓缓坠落,闭上了双眼。
晏明昭,再见了。
再也不见……
“嘭!”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身喜袍的晏明昭走了进来。
“婉瑜,我回来了!”
房内无人回应,入目的便是床边的黑棺。
顿时,晏明昭的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心也猛地一沉。
环顾四周,不见萧婉瑜的身影。
寒冷的的冬夜,北风从门外呼呼地灌进来,让他的脚底也莫名跟着升起一抹寒意。
“婉瑜?”
依旧无人回应。
目光触及地上干涸的血迹,他持着佛珠的手不由收紧。
再往上看去,他的视线落在桌子上放的书册和那串熟悉的佛珠。
是自己送与萧婉瑜的那串佛珠,她一直带在手腕上从不离身。
怎么会放在桌子上?
晏明昭快步上前查看,但只一眼,他的心脏骤停。
明晃晃的三个大字——和离书。
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甚至让他感觉这像是一个玩笑,一个梦,一个虚假的洞房花烛夜。
和离?
婉瑜怎么要和自己和离?
晏明昭心中升起一抹慌张,冬夜里屋子静地让人惶恐。
他又翻看下面的书册,第一页就几乎让他昏厥。
【晏明昭,当你看到这本回忆录时,我已经死了。】
【三年前,你身穿佛衣踏马而来宛若神祗,我以为你是我的真命天子,但终究是我想多了。】5
【既然你不是真心娶我,那我便还你自由身。】
……
萧婉瑜死了?!
瞬间,有什么东西好像晏明昭的脑海里炸了。
脑袋几乎停止了思考,他只能麻木地一页一页翻着萧婉瑜的记录。
但每翻一页,他的心就越发的冷了。
甚至,他的身体也开始发颤。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萧婉瑜早就发现了他的秘密,可那个秘密的真相,自己还未曾说出口。
一直翻到最后一页。
彷佛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敲打着他的心脏,呼吸也在这一瞬间停滞。
上面是嫣红的血!
和地上的血一模一样,都已经干涸。
【佛祖在上,今生来世,信女一愿不再做兰陵萧氏,二愿与晏明昭永不相逢,三愿不入祖坟。】
这句话更是让他的血脉冷凝。
萧婉瑜又是吐血,又是写下遗书,她……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只等七日破戒之期结束,所有的事情都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今夜是自己为两人精心准备的洞房花烛夜。
虽然迟到了七天,但也是他破俗的关键一礼。
明明刚刚自己说要去拿佛珠前,她都点头说好。
为什么一点异常,自己都没瞧见?
晏明昭的心好像被一根又一根针狠狠刺入,让他痛到直不起腰。
他不敢再继续想,心已经开始变得慌张。
“婉瑜,你到底在哪里?”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故意写这些东西给我看?”
他在空荡的屋子里到处找,床上,床下,柜子里,衣箱里,空空如也。
没有他的婉瑜,哪里都没有婉瑜!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汇集到了那口黑棺上,心脏也开始剧烈地跳动。
难道她藏进棺材里了?
“婉瑜?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他攥紧手里的佛珠,一步一步走向黑棺。
每一步,都走的很慢。
心里的恐慌却像是清水理的一滴墨,逐渐晕染的越来越多。
“婉瑜?”
他试探地朝着黑棺呼喊,却毫无回应。
可心里的紧张并未减少半分。
他抬起手,颤抖地将棺材盖打开——
只一眼,他手中的佛珠‘嘭’的摔落到地上,四分五裂!
晏明昭退了几步,胸口猛烈起伏。
他朝门外大喊:“快,快去太医院寻最好的太医来!”
婉瑜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不会的……
想着,他慢慢上前,颤抖的伸出一只手探到她的鼻翼下。
下一刻,他猛地缩了回来。
眼里带着悲痛和不可置信的神色,还有几分不知所措。
如果他再早点回来,事情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晏明昭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看着被翻开的回忆录,心里涌起一波又一波的懊悔。
他怔怔的看着黑棺呢喃:“错了,错了,全都错了……”
六岁时,他因贪玩摔伤脑袋压迫了神经,导致自己有过一段时间的失明。
那时候没人愿意和他玩,甚至有人骂他小瞎子。
但有一个小女孩始终不嫌弃他,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白茶花香味,不管冬夏给他送好吃的,送好玩的。
复明后,他以为那个人是萧婠月。
因为她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白茶花香。
可他始终有一种感觉,萧婠月不是要他要找的人,可所有的证据都证明萧婠月就是他要找的人。
直到回门那天,他发现了端倪。
萧婠月的院子里有一棵白茶花树,但曾经那所院子时萧婉瑜的,后面她们不知是何原因换了院子。
今夜去取佛珠,他就是想要查清楚当年的情况。3
站在萧婠月的院落外,他听到了事情的真相。
“小姐,最近王爷恐怕发现了当初的端倪,我们应当小心行事。”
“怕什么?当初靖王是个小瞎子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姐姐照顾他那么久又没留下什么信物,他发现不了的。”
“而且我替姐姐领了功劳,虽然不能做靖王妃,却也可以为我所用。”
那一刻,晏明昭确定了。
当年陪着自己的那个小女孩是萧婉瑜,根本不是什么萧婠月。
一时间,他心底五味杂陈,高兴又难过。
高兴自己娶到了真正想娶的人,又难过自己这么多年却没有认清人。
看着漆黑的夜色,他转身快步离去。
他已经错过了洞房花烛夜的吉时,辜负过萧婉瑜一次,他不能再辜负她第二次。
可没想到,他仍旧错过了一切。
胸膛泛深处泛起一阵又一阵尖锐的疼痛,他伸手想要将其压下,却毫无用处。
晏明昭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咽喉处发出一丝含混不清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
“婉瑜,你为何不愿再多等一等我,再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就能回来和你解释清楚了,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哗啦——”
倏地,晏明昭手里的另一串佛珠也断落一地。
那是萧婉瑜的佛珠。
他一怔。
看着一地跳动滚落的珠子,心里的那根弦也跟着断了。
这是他在佛前诵经七天七夜,求师父开过光的平安珠。
当初上山,他虽是因为认错人做了佛子,但这串佛珠他是真心实意赠与萧婉瑜的。
现在珠子断裂,人也躺在棺中,她真的要离开自己了吗?
不!
晏明昭颤着手去捡,可一颗颗小小的珠子他却怎么也拾不起来。
他痛苦又执拗的看着地上的佛珠。
只要他捡起来串好,萧婉瑜就会醒来了。
这是他们的平安珠,只要串好了他们就会好好的。
就在这时,太医来了。
太医看到屋内的场景吓了一跳。
大红喜屋里,却赫然放了一口黑色棺材,晏明昭神色颓唐的捡着地上的珠子,靖王妃躺在棺材里嘴角带血。
太医得了命令立刻为萧婉瑜诊治,但手搭上萧婉瑜的脉搏他脸色立马变了。
他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王爷,王妃……王妃已经没了。”
晏明昭变了脸色,眼淬寒光地看着太医——
“胡说!”
“造谣王妃,给本王拖下去砍了!”
侍卫上前,太医赶忙跪在地上叩头大喊。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晏明昭神色阴郁的看着他:“那你说,王妃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她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太医咽了口口水,大气都不敢喘。
“回禀王爷,王妃此乃……此乃木儡,因突发心疾导致陷入沉睡。”
“那王妃何时能醒?”
顿时,太医大汗淋漓。
晏明昭凤眸微眯,声音也带着压迫:“王妃何时能醒?”
太医顾不得额头的汗,匍匐的跪倒在地。
“王爷,此病乃百年罕见,具体情况需要根据不同情况因人而异,至于王妃何时能醒,是……是无法预测的。”
“可能半月,也可能半年,更有可能……五年、十年。”
太医汗如雨下,心里的紧张更甚。
晏明昭冷冷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看穿一般。
太医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只是伏在地上听候发落,心脏猛烈地跳动。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死时,晏明昭冷冷吐出一句。
“滚出去!”
“谢王爷。”
太医连忙行了一礼,连滚带爬的退出门外。
晏明昭怔怔的站了一会儿,又将地上的佛珠一颗一颗捡起来,才叫来管家吩咐。
“把夫人和黑棺一同抬去祠堂守着,再派人去萧府通知一下,就说……王妃去世了。”6
管家一惊,但面上不显分毫。
“是!”
饶是刚刚在门外各种猜测,他也没想到王妃竟然突然没了。
但他不敢多想,立马派人将黑棺抬去后院祠堂,又派人去萧府传话。
晏明昭沐浴更衣换了一身僧服海青,他在祠堂前点灯诵经,为萧婉瑜祈愿一整晚。
大明有令,家中逝去之人不得久放,避免有心之人制造巫蛊之术。
靖王妃去世的事,皇帝也得了消息。
他踏着寒露来了。
皇帝和晏明昭算是兄弟,两人年少同在白马寺修行。
那时候,皇帝体弱多病在白马寺修养,晏明昭作为最年轻的法师常常为他祈福。
看着祠堂前的晏明昭,皇帝忍不住劝说:“明昭,人死不能复生,既然人已经不在了,就好好为其准备后事。”
“生前没让她如愿,死后也该让她安息,她若留下什么遗言便按她说的去办,也算弥补一二。”
他虽然能理解晏明昭的悲痛,但是逝者也要尽早处理了才行。
昨夜他听了太医的话,晏明昭竟想将人一直留在府里,这按照律法是绝对不行的。
晏明昭没说话。
他像是一座雕塑,就那么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皇帝叹了口气,给萧婉瑜上了炷香,又陪着晏明昭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剩下的选择,就要交给晏明昭自己了。
情字难关,唯有自破。
皇帝走后,晏明昭的表情出现几分松动。
他悲伤的看向黑棺,一字一句像是承诺,又像是誓言。
“婉瑜,你既然不愿入祖坟我们往后便一起葬在北陵山洞吧,从前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我都听你的话。”
“我们往后一起做一对地下鸳鸯好不好?”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萧婉瑜对他的惩罚。
他要赎罪……
没多久,萧家的人也到了。
他去前厅招待,但萧父萧母的态度都很平淡。
彷佛死的人不是他们的女儿,他们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只是客套的问了几句。
“王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婉瑜的事情您看着办就行,我们没什么意见。”
转头对着萧婠月却是嘘寒问暖。
白月光的光环褪去,晏明昭才发现萧家人对待萧婉瑜和萧婠月的两种态度。
明显,他们全都偏爱萧婠月。
猛地,心头刺痛,他想起自己曾让萧婉瑜让一让萧婠月。
那时候,萧婉瑜肯定很失望吧。
等送走萧家父母后,萧婠月却并未离开,而是走到晏明昭身边。
“王爷,往后姐姐不在了,我会常来看你的,你也不用再替我担心姐姐会妨碍我的幸福了。”
想到之前种种误会,晏明昭不想理她。
正准备下逐客令的时候,,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王爷,大事不好,祠堂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