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鬼修,为飞升九重天,放弃了自己为人时的记忆。
九重天上的尘诉仙君将我收入宫中,对我百般宠爱,令我倾心动容。
可没想到,为着一盏碎了的灯,尘诉在我身上活活割了四十九刀。
碎片被他小心翼翼捧起,看我时眼神森寒:
“你怎配与我亡妻相比。”
原来这是他为亡妻收笼魂魄的灵灯,而我是他为她准备好的躯壳。
灵灯碎了,里头的一缕魂却进了我的身体。
我想起从前的一切,向尘诉扯出一抹苦笑:
“夫君啊,你竟然又杀了我一次。”
他眼里满是惊慌失措,颤抖着手想要挽回我。
可我怎会再回头看他一眼。
况且,我跟他拉拉扯扯,鬼王该不高兴了。
……
受过十道天雷后,我以鬼修的身份飞升九重天,成为低阶仙官。
依着规矩,我能够点一名副手。
在鬼界,我也并没有多少好友,唯有一个形影不离的江槐宁。
她笑嘻嘻地过来挽住我:“真的点我?真的点我?我竟然也能踏上九重天了。”
我瞥她一眼:“到那不许乱说话。”
江槐宁一面猛猛点头,一面朝我身后努努嘴,挤眉弄眼道:“你不去跟那位辞行吗?”
“有什么好辞的。”我冷笑一声:“他又不是我的谁。”
身后的人我自然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慕遮星几步上前,红着眼眶拽住我的手腕:“你在鬼界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连我也听你的,你为什么非要去九重天不可?”
为什么非要去九重天?
我原本还牢牢记得的,我必须去。
可是蹚过了三生池水,抹去自己为人时的前尘记忆后,我便想不起半点缘由了。
“这池子过来之后感觉身上都轻快了呢。”
江槐宁感叹一声,随即问我:“哎,我刚才问了引路的仙官,他说刚飞升上来的人要是没被前来选将的仙君们看中,就会被分去干杂役,很难有出头之日啊!”
我皱紧眉头探了探自己的修为。
凡人有三魂七魄,而我不知缘由丢了一魄,这样的体质做鬼修是天赋异禀,可修仙就困难重重。
恐怕那些仙君很难会看中我。
江槐宁看出我的担忧:“别担心!我给你想了个好法子!”
我疑惑地看她,她嘿嘿一笑,凑过来捏了一把我的脸:“色诱!”
荒唐。
我啼笑皆非,正准备和她打闹几句,便被几名翩然而至的仙君投来的目光吓得老老实实。
引路仙官恭敬垂手,朝他们拜了拜。
几位仙君站定身,凌空屈指点在他们看中的仙官身上,将其一一选走。
我立在原地,心头还带着希冀,却一次次失望。
目光与其中一名温婉美貌的仙君对视时,她看了看我,略带惋惜地摇头。
最后身边只剩了寥寥无几的人,看样子我们便注定是无法出头的杂役了。
忽而,一名仙君朝我走过来,她生得娇艳动人,眸光也颇为锐利。
我鼓足勇气向她施了一礼,希望她能点我到她宫里做仙官。
可这仙君嗤笑一声,开口道:“你这般天赋,即便是入了我宫里,也是累赘。”
她扬眉,直直盯着我的脸:“倒是这张脸有意思,像极了……”
“莫虞!”那温婉仙君出声制止了她:“谨言慎行。”
这位莫虞仙君瞪了我一眼后离开,温婉仙君朝我歉意地笑了笑,跟着走了。
“莫名其妙。”江槐宁愤愤不平,小声道。
我也不甚理解,只听着旁边人抱怨:“完了呀,当杂役的苦日子还不如不飞升呢。”
一行人垂头丧气地跟着引路仙官往偏僻道上走,我挽着江槐宁,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将她带上来却让她只能随我一起做杂役。
江槐宁却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我的手:“这帮仙君没眼光,你猛猛修炼打他们的脸。”
我垂眸叹息,没注意到前头的人停了下来,差点撞到他的后背。
慌忙道歉后抬眼看去,只见最前头的引路仙官作揖行礼,朝着一名玄衣仙君毕恭毕敬道:“见过尘诉仙君!”
那玄衣仙君面容稀世俊美,神情淡漠如终年山雪,并未停步,只微微颔首。
引路仙官连带着一行人都不敢行动,驻足静待他离去。
真是好大的来头。
我本该和其他人一样恭敬低头等候。
可不知为何,我却想再抬眼看一看他。
只一眼,却恰好与他目光相撞。
我的心蓦然停滞,许久都忘了呼吸。
骤然间,我看见这位尘诉仙君冷淡的表情似乎有了裂缝,眼神也变得复杂。
他忽然开了口:“这些是刚飞升上来的仙官?”
引路仙官连忙答话:“回禀仙君,正是。这些仙官资质不佳,并未被其他仙君看中。”
尘诉抬手,摊开向上,凌空朝我屈了四指。
我身后多出一股推力,轻柔却不容抗拒,将我带了过去,停在他身前。
他轻轻挑眉,唇角勾起浅浅弧度:“本君殿内尚缺人手,你和我走吧。”
江槐宁看着满殿绫罗绸缎瞠目结舌:“这是点你来当下属的吗?这分明是……养情人啊。”
我也神情复杂。
尘诉仙君的念荷宫宽敞华丽,洒扫仙侍各司其职。
他将我领来,什么职务都没有给我分配,反而直接命人带我到内殿休息。
“照月啊。”江槐宁捏了一把我的脸啧啧道:“看来色诱计策成功了。”
我推她一把:“去去去,说不定我也是修仙奇才呢。”
话虽如此,我自己也深知可能性微乎其微。
即便一行人都资质不佳,我也一定是其中最不适合修仙的。
尘诉仙君为什么选中我?
兀自纠结之间,瞥见一抹玄色衣角。
尘诉缓步走近,唇角勾起,眸光和煦:“随我来。”
我看了眼江槐宁,便被尘诉注意到。
他牵着我的袖子转身:“只你一人。”
我跟在尘诉身后,他牵着我衣袖的手没有松开,一路穿过廊道,到了念荷宫后山。
后山有一处天然的灵泉,轻盈雾气间,水声汩汩,令人身临其间便感神清气爽。
不过……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我蹙眉望向尘诉,这仙君瞧着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应当不会做出刚见面就……的事吧。
尘诉负手而立,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那样渺远温柔,开口道:“不知你从何处飞升来,只是入了仙宫,需要洗净凡气,脱胎换骨,我已为你备好了灵泉。”
灵泉后有一处宫室,几名仙侍闻声而动,过来朝尘诉行了礼。
尘诉没有将目光从我身上挪开,吩咐说:“你们侍候她在此住下,沐浴七日。”
七天的澡,那真是要洗脱皮了。
我心中惊异,面上倒没有表现出来。
尘诉却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发,轻笑道:“七日后我来接你。”
“仙君宫里的每个仙官刚来时都要如此吗?”我忍不住去问替我在泉水中加灵花灵草的仙侍。
仙侍摇摇头,不乏羡慕:“不曾。除了仙君和您,我们没有见过其他人了。”
我静静泡在泉水中,闭目养神,心头竟浮现尘诉的眉眼。
连日来不是在后头的宫室里安枕,就是在灵泉里洗浴,我审视自己的灵台,竟觉得里头的鬼气都散尽了。
第七日暮色渐染,天际霞光一片,我趴在岸边极目欣赏,目光触及一片玄色的衣角。
紧接着,眼前的晚霞被玄色的袍角遮挡,尘诉站在岸边,轻轻朝我伸出了手。
他的脸庞线条被暮光模糊得柔软,眼神亦是十足深情:“走吧,我们回宫去。”
九重天上下风传,飞升以来冷心冷情、对痴心苦恋他的莫虞仙君视而不见的尘诉仙君,终于动了情。
尘诉仙君听了这些传言,竟也没有解释半点。
江槐宁绘声绘色地同我讲这些时,我正裹在层层叠叠的帷幕里犯困。
尘诉选中我,当真不是为着要我来做仙官。
他在月色如水的凉夜里同我耳鬓厮磨,共尝一坛桂花清酿,酒香混在唇齿间,他轻轻咬着我,说:“好想你。”
“可我就在这里呀。”我心头温软,困惑低语。
尘诉笑了一笑,说:“是呀。”
他将脸贴在我颈间,气息温热动人:“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我与他唇瓣相贴,心头止不住泛起莫名的酸涩。
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却并不知道缘由。
就像我莫名其妙地和他走,莫名其妙地接受他的亲昵动作一般。
尘诉的吻熟悉得令我心惊,却不明所以。
“哪儿有你说得那么夸张。”我摇头失笑,却不禁思念起尘诉。
其实的确有这么夸张。
尘诉动情的风闻传到了仙帝耳边,仙帝一面惊诧,一面怕他沉溺情爱耽误正事,遂将他派去鬼界平乱。
尘诉一走数日,我在念荷宫窝着,江槐宁则常常溜出去闲逛,然后带着新鲜的见闻回来与我品谈。
“我今儿打探到了尘诉仙君以前的事。”
江槐宁摇晃着我,让我打起精神:“她们说仙君飞升后整天修炼不近女色,只有那位莫虞仙君勉强能和他说上话。”
“嗯,还有呢?”我打了个呵欠。
尘诉亲口对我说过,他与莫虞只有并肩作战的经历,绝无半分私情。
“还有,她那天见你时,莫名其妙看你的脸。”
江槐宁神神秘秘,小心看着我的面色,犹豫道:“是因为她发现你和尘诉仙君珍藏的一幅画里的女子生得极为相似。”
我的困意尽数消了,从榻上起来,犹豫着往尘诉原先居住的东殿走。
自我从灵泉回来,与他月下谈心、暗生情愫以后,他便从东殿搬到内殿与我同住。
这东殿,我这些日子竟从没进去过。
这处居所十分清简,萦绕淡淡雪气梅香。
陈设中并没有画像。
“砰!”
江槐宁不知碰倒了什么,忽而,那扇云母屏风自动转开了。
入目是一面墙壁,上头挂着一副等身画像,里头面容精致的女子勾勒得极为传神。
地上、桌案上,大大小小的画像与石像散落四处,几乎占满了这小小的空间,所画所刻的都是同一个人。
可最令我震惊的却不是这一点。
而是那女子足足与我有八九分的像。
若只看身段面庞,我会以为那就是我,只是她身穿凡间襦裙,头戴翡翠金银钗环,额间描着精致金箔花钿。
怎么看都不是我的装束。
“照月,这这这,这真的很像你,可是……”
不止我呆若木鸡立在原地,江槐宁也十分惊异。
她想要上前去拿一尊石像细细看,却不慎踩到地上的刻刀,整个人向地上一幅画扑去。
“哗——”
画后面藏着一盏琉璃灵灯,被这么一撞,跌到地上,碎裂开来。
几缕雾气从碎片中升腾。
忽而,虚掩的门被仙法猛然推开,仙气呼啸着朝我们袭来。
我只来得及护住江槐宁,硬生生用后背接下了这一击。
耳边传来尘诉冷若凝霜的声音:“你们做了什么?”
“对不起,阿诉,我们不是有意……”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不禁有些哆嗦,恐惧和后怕都如此真切。
尘诉看也没看我,一步步走向那碎了的灵灯,捧起碎片拢在手心,毫不介意自己的手被扎得鲜血淋漓。
江槐宁从我怀中爬起来,满脸英勇:“仙君,这灯是我打碎的,也是我撺掇照月闯进这里的,您要罚就罚我,不要对照月……”
她的话没有说完,整个人便倒飞出去,狠狠撞在门上。
尘诉周身威压浓重,几乎要让我们喘不过气来。
他捡起地上的刻刀,干脆利落地将它刺进江槐宁心口。
“不!不要!阿宁!”
我震骇至极,心痛至极,咬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把江槐宁抱在怀中,看着她因痛苦皱在一起的脸,我的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张口徒劳喊道:“为什么?”
尘诉漠然伸手,凌空拎起了无生气的江槐宁,将她如同一块破布一般丢出门外,令我眼睁睁看着她身形消散。
随即,尘诉关上了门,攥着灵灯的碎片,朝我走来。
“画上的、石刻的女子,是谁?”
我的眼泪盈满眼眶,心口抽痛,勉强以手撑地,抬眸看他。
尘诉捏着我的下巴,力道不同以往的轻柔,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掰碎:“是我此生唯一动心之人。”
“那我呢?”
我神色哀戚,垂眸忍泪。
尘诉将我掼倒在地,怒道:“你怎配与我亡妻相比。”
他将那灯的碎片狠狠扎进我的后背:“你不过是我为她的魂魄找的一个供她寄居的躯壳,你怎么敢,打碎我为她收集魂魄的灵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