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那天,妻子说她不能生育。
我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发誓此生宁愿绝后,也要和唐惜云相伴终生。
可三十年后,唐惜云的白月光裴昭安客死他乡。
她竟守在裴昭安坟前,要一头撞死。
那是我才知,她不是不能生。
早在三十年前,她就为裴昭安,生了一个儿子。
1.
灵堂之上,妻子唐惜云看着棺材里早就僵硬了的尸体,哭得梨花带雨:
「昭安,你怎么就这么去了!」
「你让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与其让你一个人孤独地待在冰冷的地底下,还不如我跟着你一起去!」
说着就要往棺材里扑。
我连忙前去阻止,却被她一巴掌差点扇掉半条命。
她哭喊:「你还管我!我要和你和离!我如今是要跟着阿安去的!谁也拦不住!」
我捂着脸,愣是没有答应。
裴昭安下葬之后,妻子便日日抱着灵牌以泪洗面。
任凭我怎么说,她都不肯再开口说话。
我劝她的话,如同石沉大海。
一晃半个月过去,她整个人都已经形销骨立。
眼见着她一日不如一日,我只能顺着她,哄着她:
「惜云,你要是实在难受,便出去走走罢。」
可办法想尽了,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终于觉得累了。
「惜云,你若是执意如此,那便签下和离书罢。」
她倏然抬头看向我,双目猩红。
我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眼神。
令人心悸。
令人......不敢再爱。
她骤然松了口:「好。」
第二日一早,我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和装扮。
和离书呈上县衙。
知县好奇问我为何和离。
唐惜云抢先一步说道:「我们成亲这么多年,连个孩子都没有,还要继续耽误下去吗?」
我们的确没有孩子。
成亲之前,唐惜云便说过,她不能生育。
可我那时被爱冲昏了头,最讨厌贞节牌坊一类束缚女子的东西。
若是没了我,我不知惜云此后的人生,在这个时代该怎么过。
大不了就抱养一个,当作我们自己的。
我父母知晓之后,曾劝我另娶一位夫人,也好有个一儿半女,继承家业。
我咬死了不肯,甚至以死相逼。
他们无奈,只能由着我去了。
这么多年,我自诩和她恩爱如初。
我不奢求她能给我什么,她人在我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现在,她却要走了。
除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她只带走了放在床底下的一个旧箱子。
结婚的时候她带来的,我以为里面放的是她的嫁妆。
现在看起来,应该是裴昭安的信物吧。
毕竟当时我只是不小心触碰,却被她拼命护住。
她说:「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你不可以看!」
我看着她拖着行李离开的样子,没忍住酸了鼻头。
惜云一向娇弱,此时拖着重重的行李,更是艰难。
到底还是心疼,我忍不住皱眉,吩咐管家:「帮我备一辆马车,我,送送夫人。」
她这些年一直在家里不出门,朋友很少。
思来想去,也只有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周婉。
周婉开了家酒馆,应该会收留她。
2.
到了周婉府上,周婉亲自出门迎我们进去。
可进了门,她才发现我俩之间的气氛有多僵硬,多冷漠。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偷偷把我拽到庭院深处,狠狠拍了一下我的胳膊,冷声责问:「沈墨,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实话实说:「惜云要走,我是来送她的。」
周婉惊讶,瞪大双眼:「她要走?你舍得?」
我摇头苦笑:「我们要和离了。」
周婉微微睁大双眼,足足愣了好几秒。
随后叹了口气,「罢了,先让她住下再说。」
我谢过了周婉,转身去看唐惜云。
却发现她早已不见踪影。
我眼睛酸涩得厉害。
三十载光阴,朝夕相伴。
无论是在弱冠之年,还是在天命之际,她都稳稳当当地占据了我的整个心脏。
回到府邸,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还是会让人感觉到孤寂。
也许偶尔我也会想知道,此刻的她在做什么,有没有吃得好一点,
过得开心一点。
但这一切,都不再是我该关心的了。
我们已经和离了。
而且她最爱的男人,并不是我。
曾经因为她的水土不服而搁置的西域行程,也可以重新提上日程了。
如今没了拘束,倒是可以走得更远一点。
我背着行囊,再次来到了从前经常去的那家茶楼。
老板娘热情地招呼我,给我介绍了不少年纪相当的朋友。
其中有一个,正在打算四处游玩。
处在上有老下有小的尴尬年纪,却依旧想要趁年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说:「一个人太闷,既然遇上,那就一起走一段路罢。」
我们相视一笑,在无人的角落击掌成交。
出行的日子越近,我反而越发匆忙。
要准备的东西太多,要了解的路线太广。
我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远行的筹备工作当中。
刻意不去想其他事。
刻意不去想某个人。
就连伤感,似乎也被每日的匆忙给一点点淡忘了。
我想,这一次只不过是短暂的分别而已。
等到我从西域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谁知出发那天,我刚和结伴的朋友在城西驿站等马,周婉的下人却风尘仆仆地赶来传信。
一脸焦急:「沈先生,夫人她不知道怎么跑到了裴将军的坟旁边,说是想要殉情,您快想想办法啊!」
我拿着信,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唐惜云要殉情?
她没事吧?
驿站的人牵来了马,我翻身上马,跟着周婉的下人一路疾驰而去。
一路上,耳边都是周婉下人的声音:
「沈先生,您快想想办法啊!」
「夫人她不知道怎么样了,万一真的殉情了怎么办啊?」
我脑子嗡嗡作响,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唐惜云要殉情。
唐惜云不要我了,现在又要为别的男人殉情。
我攥紧了拳头,只觉得心脏一阵阵地疼。
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仿佛都在嘲笑我的愚蠢。
我竟然还以为,她对我有过一丝丝的动心。
我竟然还傻傻地爱了她那么多年。
我狠狠地踢了一下马肚子,拼了命地往前冲。
3.
可赶到裴昭安坟旁的时候,我还是晚了。
唐惜云已经躺在了棺椁之中。
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只有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四周。
她脸色憔悴而又苍白,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看起来楚楚可怜的。
她身上穿着漂亮的嫁衣,怀里抱着一个箱子,还有裴昭安的灵位。
我来来回回喊了她好多遍,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连忙蹲下来,推了推她,语气着急:「惜云,你这是做什么?」
「你快醒醒,别闹了好不好?」
她缓缓睁开眼,眼神迷离,有些呆滞。
双手死死地抱住灵位,不管我怎么劝说,都不肯松开。
最后,我只能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贴在她手背上,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
「惜云,你先把灵位放下,咱们回去好好说。」
「你这样,裴昭安不会高兴的。」
「他不喜欢你殉情,你知道吗?」
「听话,先把灵位给我......」
可任凭我说破嘴皮,唐惜云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她双目无神,紧紧地抱着灵位,哑声道:「不,我要死。」
「我不想再做沈夫人了。」
「我要跟阿安死了同一条路,死了同一条路......」
她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我没办法,只能凑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明明她躺在这儿,可手却还是温热的。
还有微弱的脉搏,在她手腕处轻轻跳动。
我不敢用力,生怕捏碎了这最后一丝生机。
只能低声哄她:「好,我们先出去,要是不舒服,你就告诉我......」
可她却只是流着眼泪摇头。
我在裴昭安坟边守了唐惜云整整三天三夜。
她滴水未进,我也一步不敢离开。
到了第四天,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准备强行把她送回府上,至少先请大夫来看看。
可就当我想要抱起她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娘亲!」
我浑身一震,回头去看。
却见裴司宸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对着唐惜云就是一顿捶胸顿足。
我像遭了雷劈一样定在原地,看着裴司宸救醒了唐惜云。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她不是不能生!
她是只想给裴昭安生孩子!
我一直想不通,为何从没见过裴昭安的妻子,他却有个儿子,原来……
大夫来了之后,给唐惜云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身体,最终得出结论,她只是太过虚弱的缘故。
听到这个诊断结果,我的心里蓦然升起一股难言的屈辱。
这说明,唐惜云之前根本就没有生病。
她骗了我。
她故意说自己不能生育,只是为了心安理得地嫁给裴昭安。
唐惜云醒来之后,亲自证实了这一点。
她说:「沈墨,当年我说自己不能生育,只是一个拙劣的借口而已。」
「我根本就不想嫁给你!可我等不到,昭安他远在边塞,我……」
她拿出当年的大夫诊断书,给我看被伪造过的痕迹。
我紧紧捏着手里的纸,指节泛白。
心里的怒火和屈辱,几乎要燃尽我的理智。
唐惜云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继续说道:「这些年来,我和裴昭安一直都保持着联系。」
「其实,我算不得完全是你妻子。」
「还记得吗?我嫁进来不到三个月,就以想念父母为借口,去了边关一年多。」
「其实,我是去看昭安,有了司宸。」
我捏紧了拳头,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你不能生育呢?」
她低头,避开我的视线,「回来之后我还是舍不得娘亲,如果让你知道,你会立刻逼我离开你的身边。」
「我不想走。」
「我想留在这里,安稳地过完这一辈子。」
我望着她,望着她怀里抱着的裴司宸。
这三十年来的谎言,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天旋地转之间,我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幅画面。
最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4.
当时她提出要去远方一趟,我也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甚至还亲自送她出了城门。
执手相看泪眼,她许诺我,一定会速去速回。
我叮嘱她,一个人路上要小心。
直到她的马车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我才离开。
她远行的第一年。
每个月都会收到她的家书,虽然字句寥寥,可也算如期而至。
可渐渐地,她开始失联,开始很久才回信,回信也越来越敷衍。
但我只觉得,路途遥远,书信难至,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了。
如今才知道,她当初远行,是为了奔赴她的白月光身边,给他生下一个孩子。
细细想来,当初也是漏洞百出。
我只是不愿去想罢了。
唐惜云是邻村的姑娘,我们是经过媒人介绍认识的。
她知书达礼,温柔漂亮,而且据她所说,她从来没有过意中人。
我以为,她是个没什么心机的简单女人。
直到她说出那句「不能生育」。
我虽然觉得遗憾,但却更加怜惜她。
甚至暗暗发誓,一定要对她更好一些。
因为她是我认定要守护一辈子的人。
无论是在科举下第之后,还是在任职之时遭遇贬谪。
我都未曾让她受过半分委屈。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这场骗局,足足进行了三十载。
若非裴昭安回京,裴司宸说漏了嘴。
我或许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枕边人的真正面目。
她说:「沈墨,这些年跟你在一起,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现在终于不用再将就下去了。」
我的心重重一颤,随即剧烈地疼痛起来。
我望着她,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到最后,眼前一黑,径直昏了过去。
再次睁眼的时候,我回到了三十年前。
自家门前的花轿前。
唐惜云见到我醒来,一脸欣喜地抓住了我的袖摆,
「沈墨,你终于醒了!」
「我刚才吓坏了,你突然倒在地上,也不说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