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京城周家的残废三公子,我嫁便是。”
方苒站在方府奢华的堂屋正中央,面沉似水地直视着她爹,方家老爷。
听闻她这话,方父的双眼瞪得滚圆,手里的茶盏落在金丝楠木制成的桌子上,随着一阵清脆的声响,直接碎成了几片。
但他顾不上心疼,眼中居然冒着精光,不可置信地向方苒确认:“苒儿,此话当真?你真愿意嫁给京城周家的三少爷?苒苒真是懂事了,知道体谅爹爹!我这就给你备下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嫁妆?”方苒嗤笑着挑眉,打断道:“周家的三公子是个半只脚进棺材的废人,人人皆知,嫁过去就是守活寡。我给你小妖精生的女儿顶包替嫁,你用几箱嫁妆,就想把我打发了?”
此话一出,方老爷顿时发怒,冷冷地斥责道:
“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说话如此难听?你烟柳姨现在是方府的正牌夫人,你应该喊她一声母亲才是!”
方苒出口成刀,句句带刺:“烟花之地抬出来的正牌夫人,你有脸说,我都没脸认!”
被刺了个正着的方老爷气得想要动手,却又想起方苒同意嫁人这回事,他现在还有求于这个乖张任性的女儿,只好将怒火偃旗息鼓。
“除了寻常嫁妆,你还想要什么?”
“临水街所有的铺面和我娘当年带来的所有庄子陪嫁。”方苒的回答毫不犹豫,“还有,我出嫁那天,把楚漓送给你唯一的宝贝女儿当贴身侍卫吧。”
“所有铺子?还有庄子?你一介女子,怎么心这么野?”方老爷厉声斥责,面色铁青,“还有,那个楚漓不是你最喜欢的护卫吗?你既喜欢他,为何要把他送给茉儿?”
方老爷的眼中写满不信任,生怕方苒的这个要求是嫉妒使然,不怀好意。
方苒不愿多言,只留下一句:“你自己慢慢思量吧,看周家的时间经不经得起你耽搁。”
“好!”方老爷重重拍响了桌子,应下了方苒的要求,“你替茉儿嫁去周家,我答应你的所有要求。”
方苒的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笑意,转身离开。
方老爷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为了那些田庄铺子而心痛,一边又觉得释然。
他对方苒的生母毫无感情,在他眼中,她只是在方家最困难的时候,带着丰厚嫁妆应急的工具而已,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即使之后有了方苒,他也从未对那个无趣的女人心动。
可烟柳不同,她的一颦一笑都那么惹人怜爱,那才是他此生唯一心爱的女子。
既然如此,他和烟柳的女儿方茉儿,自然也是更宝贝的。
那周家的幺儿体弱又残废,眼见着没几年好活,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没有一个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守活寡,最后把主意打到了南城方家的头上。
周家只说要一个姑娘,可没说要哪个,给的条件算是宽泛,方朝旭却急得满嘴是泡。
方茉儿他是绝对不舍得的,可方苒那个性子,断然不是乖乖受委屈的主,到时候闹的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反倒得罪了周家,他方朝旭的生意也不必做下去了。
谁知这个时候,方苒居然主动答应了嫁人。
他想起方苒的要求,依旧不解:
“那个楚漓,你真的不带走吗?周家少爷对女人……你把楚漓带走,也有点作用,怎么反倒要把他留给茉儿?”
方苒已经快要走出堂屋,方老爷的声音不大,似乎没有入她的耳。
但是,在无人可见之处,方苒的十指紧紧掐入了掌心。
她麻木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方府最偏远,最逼仄的角落。
她当初为方老爷八抬大轿将青楼头牌娶进门这事大闹了一场,被狠狠训斥并罚跪一个月祠堂后,干脆自己搬到了最角落的房间,眼不见心不烦。
经过柴房旁专门给楚漓搭建的房间时,她的脚步顿住了。
楚漓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门缝中透出来,沙哑勾人:“茉儿……让我碰碰……”
方苒心头一痛,忍不住朝着门缝看了一眼。
2
只见房屋中,楚漓独自一人坐在其内,手中拿着一件方茉儿的贴身小衣,柔软的丝绸料子在他修长有力的指节中微微颤抖,被他充满欲望的眼神凝视着,似是在透过衣服看那个人。
她的房间和方茉儿的闺房相距甚远,这衣服,大概是楚漓被指使着四处干脏活累活的时候,顺手偷走的。
这就是楚漓拒绝了做地位更高的贴身侍卫,硬是要自降身份,给方府当普通护卫的原因。
因为普通护卫不用一直待在方苒的身边,可以在离开的时候,去远远地看方茉儿一眼,或者从她的闺房外顺走一件贴身小衣……
方苒心如刀绞,痛不欲生,恍惚间又想起她把楚漓领回方家的那天。
她在集市上遇见了吆喝着兜售奴隶的人牙子,一众面黄肌瘦的奴隶中,楚漓的存在格外显眼。
他明明身穿破衣烂衫,面颊凹陷,可一双寒星一样的眸子却明亮不减分毫。
她一下就喜欢上了那双眼睛,总觉得……似曾相识。
于是她当即豪掷千金,把楚漓买了下来。
方苒的容貌倾城,头脑聪慧,性子比野马还倔,她认定的东西,旁人难以撼动分毫。
她爱上了楚漓,想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嫁给他,却发现自己连打动他都做不到。
她沐浴时,唤楚漓给她取来寝衣,等了许久,来的人却是她的贴身侍婢,唯唯诺诺地告诉她,楚漓说男女授受不亲,请小姐自重。
她主动接近楚漓,在他做了一天累活后主动给他按摩,纤纤玉手还没解开他的衣带,就被他礼貌又疏离地“请”出了房间。
后来的她干脆灌醉了自己,然后借着半真半假的酒劲想要对楚漓霸王硬上弓,却被楚漓反剪住了双手,暗道一声“得罪了”,然后用麻绳把她捆在椅子上醒酒……
她越穷追不舍,他越冷漠疏离。
方苒不止一次对他暗示自己的爱意,就差把一颗心捧到他面前,楚漓那么聪明,怎会不知?
她现在才明白,楚漓不是不会爱人,只是爱的人不是她而已。
方苒有时候也不解,明明整个南城,跪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家世显赫容貌上等的男人,她通通看不上,偏偏对这个爱搭不理的楚漓上了心。
或许,是因为楚漓的相伴虽然冰冷,却始终没有离开。
方老爷无情无义,为了一个青楼戏子,厌弃了她娘,又为了让怀孕的戏子上位,生生逼死了她娘。
年幼的方苒是眼睁睁地看着娘亲被延迟了医治,在痛苦中一点点气绝身亡的。
她在娘亲离世后,心就变得时刻不安,像个风声鹤唳的兔子。
她受过伤害,总觉得所有人接近她都是别有用心。
但楚漓不一样。
他的眼里没有那些世俗的欲望,像一汪清泉一样干净。
可她一厢情愿地撩拨了许久,楚漓都始终像一尊没有感情的佛像,八方不动,仿佛天生比别人少了一根情丝。
方苒原本以为,这是因为楚漓从小颠沛流离,没有安全感,所以才会封心锁爱。
那大不了她以后更加主动,总能把这块冰捂化。
直到几天前,她走到一处只有她知道的偏僻角落,却听到一阵恭敬之声,似在禀报:
“太子殿下,您已隐于商贾之家数月有余,那位……茉儿小姐,还没有对您动情吗?”
还不等方苒为这个称呼而震惊,下一秒,楚漓的声音传来,温柔得几乎要掐出水来,那是方苒从未听过的语气:
“茉儿的生母出身低贱,她受此牵连,不免心思敏感。我怕贸然暴露身份,会让她有压力,所以就先潜伏在她嫡姐身边,暗中保护她就好,以后我自会慢慢打动她。”
对面的声音更加敬服:“太子殿下一片深情,茉儿小姐迟早会动容的。只是……二殿下和三殿下今天派我来探望您的近况,还以为您会被那位方苒小姐主动献身打动。”
“这两个人……”楚漓的声音略显无奈,随即转冷,言道:“转告他们,无需替我的事操心。方苒那样轻佻又自轻自贱的女人,难登大雅之堂,连茉儿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方苒紧咬朱唇,直至口中泛起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就是那天起,她开始放下对楚漓虚妄的爱和追求,决定通过嫁人一走了之,从此南北相隔,两人自可此生不复相见……
今天的楚漓动作格外激烈,居然把方茉儿的小衣扯成了两半。
方苒冷笑着,吱呀一声,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3
楚漓的指尖还挂着被撕扯开的小衣,那粉色的绸缎上还残留着一片狼藉,昭示着方才的荒唐。
可在他的眸子与方苒相视的一瞬,就恢复了清冷。
他细致地收起方茉儿的小衣,又将身下的衣摆撩回原处,遮住某处尺寸不寻常的鼓起。
方苒终于忍不住出言嘲讽:“这破布都扯坏了,还弄脏了,留着作甚?不如我找一百件我的给你,你想怎么撕就怎么撕!”
楚漓的面色如古井般平静无波,只是垂眸看了看他刚叠好的小衣:“不必了,破了我可以补,脏了我自己去洗,不劳烦大小姐操心。”
说罢,他便借此起身要走,不肯同方苒共处一室。
明明对着方茉儿的小衣都能起欲望的人,却对她避如蛇蝎。
方茉儿头脑空空,相貌和身材皆是寡淡,只从她那烟花柳巷出身的娘那里学了一手装柔弱的好本事。
但楚漓就是喜欢。
那又如何?方苒的骄傲不允许她对一个不值当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委曲求全。
她决心放手,成全楚漓这份“隐忍的爱”。
“慢着。”方苒叫住了他,“你就不问我,来找你做什么?”
楚漓顿住了一瞬,敷衍地配合了一句:
“大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方苒神色淡淡地吩咐:“明天的赛马会,你随我去。”
话音刚落,楚漓便有些不耐烦道:“明天我要出府办事,已经同管家报过了……”
“方茉儿也会去看。”方苒静静地补充道。
楚漓的呼吸一滞,随即收起了眉宇间的不豫之色,温声道:“好,我去。”
方苒的胸口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呼吸之间,都牵扯着心头阵阵发痛。
对她这个朝夕相伴的主子,楚漓说拒绝就拒绝,但对方茉儿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人,他却有着近乎宠溺的耐心。
方苒在心里默数着离开的日子。
既然如此,一月后她就送给楚漓两份大礼——她的离开,以及方茉儿这个新的主人。
第二日一早,楚漓就将自己收拾得清爽俊逸,默默候在了方苒和方茉儿乘坐的车马旁。
方苒的穿着打扮中规中矩,仪态端庄地掀起轿帘,上了马车。
全程目不斜视,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近在咫尺的楚漓。
这番举动太过反常,楚漓原本一心想要与她保持距离,此时都忍不住微微拧起眉头,想要多看她一眼。
但她很快地放下了轿帘,没有让楚漓看见一分一毫她的神情。
不知为何,楚漓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失落,但还不等他想明白原因,就被蹦蹦跳跳雀跃而来的方茉儿吸引了注意。
方茉儿穿了一身粉色罗裙,故意将胸口的布料微微下调,又欲盖弥彰地敷了一层轻纱。
头顶琳琅满目的珠翠,走起路来哗哗作响。
方苒一听这个动静,就忍不住皱眉。
他们身为女眷,是去赛马场观礼的,不是去显眼的,方茉儿这一身打扮,成何体统?
跟方茉儿这样人同乘一辆马车,她都嫌丢人!
就在此时,楚漓的声音透过轿帘,传入了她的耳中:“二小姐今天的打扮,很是好看。”
方茉儿柔柔地道谢,然后便登上了轿子,与满脸嫌恶的方苒对面而坐。
瞧出方苒的怒意,方茉儿故意贴近了她的耳朵,小声道:
“姐姐,你就知足吧,倘若不与我同乘一辆轿子,你可就要走过去了。不过我也奇怪……今天的赛马可是要真金白银地押宝的,你手里那点月例银子,拿出来不怕别人笑话吗?”
方苒的月钱被克扣得只剩方茉儿的零头,根本差遣不动方府的马夫轿夫,但是如今不同了。
她手里捏着她娘的全部嫁妆,打发什么人都是绰绰有余。
方苒懒得同她辩解,也看不上她这副暗中说小话的小家子气模样。
她直视着方茉儿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手里的银子供我一应花销绰绰有余,赛马场上的押宝我也自然有数,轮不到你这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过问。”
方茉儿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双眼通红,轿内顿时变得针落可闻。
突然,方苒坐着的方向传来一阵剧烈的颠簸,她一时难以保持平衡,向前扑去,双膝重重地擦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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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狼狈地伸手撑住身体,而这个动作恰好像是她给对面的方茉儿行了个跪拜大礼一样。
方茉儿一脸震惊,然后眼眸弯成了月牙,满脸掩不住的得意。
方苒这才想起,刚刚传来颠簸的位置,恰恰是楚漓抬轿的位置!
楚漓听见了她对方茉儿说的话,用这种方式替她报仇!
方苒死死地攥紧双拳,心头一片麻木的冰冷。
无妨,无妨……她此行的目的,是赢走赛马最终那件藏品——一副失传已久,最近才现世的的画作,也是她母亲生前最想寻到的一幅画。
若不是为了完成母亲遗愿,她怎么会愿意同方茉儿一同出席赛马会!
她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只任由方茉儿眉飞色舞地叽叽喳喳,暗暗炫耀她在方老爷那里有多么得宠,一会儿押注肯定能得到方老爷的全力支持云云。
到了赛马场,女眷们被引到后场入座,方茉儿在下轿时,还不忘朝楚漓盈盈敛衽,柔柔开口道:“楚漓哥哥,我院子里那株枯了的海棠花,是你帮我救活的吧?”
楚漓一见到方茉儿,唇角就勾起难掩的笑意:“都是小事,二小姐是惜花爱花之人,在下不过是顺手帮忙而已。”
顺手帮忙吗?
方苒分明记得,楚漓那几天四处拜师,查阅古籍,不眠不休地守着那株枯萎的花,最后偷偷叫来外援,不知用了什么灵药,才将那花救活。
方茉儿娇俏地冲他一笑,然后蹦蹦跳跳地去了女眷入座的房间。
楚漓被这一笑勾去了小半颗心,眼神直直地追着方茉儿的背影,直至彻底不见。
方苒对他们的互动没有半分兴趣,找了个清静的位置,静静等待着开场。
很快,各种品相的骏马都被赶入了赛场,各家小姐夫人开始窃窃私语,商议着等会儿在哪一匹马上押宝。
方苒微微眯起眼睛,端详着每一匹场上的骏马,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娘生前还未嫁入方府时,是个爱四处游山玩水的大小姐,云游各地的经验,让她比其他久居深宅的女子,更加懂得除了琐碎家务外的种种门道。
她就是从娘亲那里学会,如何看出什么样的马能够获胜,什么样的马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开始下注,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挑选了一只其貌不扬的马。
方茉儿和她身旁的千金小姐们笑作一团,指着方苒,上气不接下气道:“姐姐,你这是什么眼光?你挑的那匹马看上去都不知道几天没吃饭了,眼睛都往外凸,怎么能赢?就算你押注不多,那也是爹爹的钱,不能这么打水漂了吧?”
方苒静静回到自己的座位,把她的话当了耳旁风。
她挑选的,是难得一遇的千里马,跑赢场上那些满身肥膘的马不在话下,反倒是方茉儿——
看不懂什么门道,只是叽叽喳喳一通讨论后,随大溜挑了一只看上去最健壮的马,然后沾沾自喜地下了注,等着结果公布时让她吃瘪。
这场下注比赛的规则是,每位夫人小姐可以在一匹马身上下注,最后赌对的那匹马下注者按照下注比例分得所有奖金,奖金最高者得到最终竞品。
方茉儿在小姐妹的簇拥下,给那匹马豪掷了三千两白银,力压一众给这匹马下注的其他竞价。
而方苒那边,她看中的那匹马身形瘦削,除了她,没有一个人愿意浪费唯一的机会,去赌这只看上去最不可能获胜的马。
但是,当赛马正式开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方苒下注的那匹马一骑绝尘,将所有对手远远甩在身后,毫不费力地第一个抵达了终点。
而方茉儿挑的那匹马,还没跑几步就开始气喘吁吁,跑到一半甚至闹起了脾气,尥蹶子想要离场,引得场上一阵哄堂大笑。
方茉儿气得脸色铁青,纤细的指尖狠狠掐进衣袖,把名贵的绸缎戳出了几个小洞都不自知。
结果毫无悬念,方苒作为唯一一个给千里马下注的人,不仅获得了所有下注的银子,还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那幅画。
但就在使者恭敬地把画递交到方苒手中时,一旁突然冲进一个披甲执锐的黑衣人。
“慢着!太子殿下有令,这幅画要送给方家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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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今天也来了?他不是对这些玩乐素无兴趣的吗?”
“太子殿下给方家二小姐送画?不会是……”
“方家二小姐不愧是方家老爷最宠爱的女儿,这会儿迷住了太子殿下,整个方家怕是都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方茉儿原本一脸不忿地盯着方苒和那幅画,没料到自己会得到太子的撑腰。
方茉儿激动得胸口剧烈起伏,迈着小碎步上前,羞怯道:“太子殿下现下在何处?我想感谢他的这份厚礼。”
黑衣人对方茉儿无比恭敬,俯身行礼后,才道:“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方才已经离开了,二小姐以后会有机会见到他的。”
“哦,好吧……”方茉儿有些失落,但是转念一想,突然朝着方苒看去。
方苒的指尖还没有碰到那幅画,已经在微微颤抖。
她不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楚漓居然会为方茉儿,以太子的身份当众破坏规矩。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质问道:“比赛已经结束,作为胜者,我就是应该获得这幅画,你的主子凭什么把它抢走?”
黑衣人敷衍地给她行了个礼,语气冷酷中带着轻蔑:“太子殿下说了,你让出这幅画,条件随便开。”
方苒的拳头在袖口下紧攥,但依然勉强地维持着表面的冷静:“我只要这幅画!”
一旁的方茉儿无比吃惊,没想到只为这一幅画,方苒竟然敢跟太子的人叫板,不要命了吗?
黑衣人沉默了几秒,像是被耗光了耐心,冷冷道:“太子殿下的命令不可违抗!既然你不要别的,那这幅画就直接送给二小姐了。”
说罢,他不容反抗地从呈礼的侍者手中接过画作,郑重其事地交给了方茉儿。
“二小姐,这是我们殿下的一片心意,请您收好。”
方茉儿微微敛衽,谢过此人后,用挑衅的目光看向方苒,仿佛在说:你挑中了千里马又怎样呢?没人爱的小可怜再怎么靠自己,也比不过我身后喜欢我的男人们。
方苒气得浑身发抖,但却无计可施。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将画交给方茉儿后,拱手,后退,转身,然后就在几个残影中飞快地消失了。
周围女眷们反应过来,纷纷围住方茉儿开始恭维,一边说着漂亮话,一边暗暗打听着方茉儿同太子殿下的关系。
而方苒身为真正的获胜者,却被大家有意地冷落在一边,更有甚者,还会用她恰能听见的声音窃窃私语,揣测莫不是她在府中欺负妹妹,才会引得太子殿下英雄救美。
楚漓甚至不用出面,就在片刻之间,让方苒输得一败涂地。
半晌,方苒松开了捏紧的拳头,掌心赫然是几道深深的血痕,她的脸上却扬起了一抹麻木的笑。
楚漓铁了心要同她对着干,那就随他去吧。
这个麻烦是她自找的,她方苒敢作敢当,这最后一个月,就当她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了。
她一言不发地走出赛马场,却在门口见到了一身侍卫装扮的楚漓。
他似是刚换上这件衣服,领口还有些不整,袖口甚至隐约露出华贵内敛的银色暗纹。
方苒懒得戳穿他,直接坐上方家的轿辇,同马夫吩咐道:“去街心的戏园子。”
她要用声色犬马盖过方才的郁结和心痛。
可马夫正准备提起缰绳,就被楚漓压了下去,沉声道:“住手。”
方苒皱眉,正欲斥责他以下犯上,就见方茉儿小脸通红地从赛马场中跑出来,冲她喊道:“姐姐等等我!你去哪里呀,带我一起好不好?”
说罢,还不忘朝着替她拦住车夫的楚漓甜甜一笑:“谢谢楚漓哥哥!”
楚漓有些晃神,低声问道:“你方才,唤我什么?”
方茉儿垂下头,羞涩一笑,然后飞快上了轿子,娇滴滴道:“楚漓……哥哥,对不住,是茉儿太过开心,有些失礼了……”
楚漓唇角勾起一个隐隐的弧度,在他平日里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已是极其难得了。
“无妨,二小姐这样唤我,在下……喜不自胜。”
说完,他又一反常态地追问了一句:“对了,二小姐为何如此开心?”
方苒为他这副明知故问的嘴脸感到恶心——那“太子殿下的吩咐”,不就是他的手笔吗?
但是方茉儿并不知道楚漓的身份,眉飞色舞道:“方才太子殿下送了我一件珍贵的礼物!真是用心了,我实在没想到……简直有点受宠若惊呢。”
6
“二小姐配得上所有珍贵的礼物,也配得上最深的感情和用心。”
方茉儿却突然话锋一转:“楚漓哥哥,你这么说,也是因为对我上心了吗?”
楚漓的呼吸一滞,耳根泛红,正欲开口,就被一旁忍无可忍的方苒打断:“说够了没有?不走就下去!我留你们在这里卿卿我我个够!”
此话一出,方茉儿立刻绞着帕子赔罪,哽咽道:“姐姐对不住!是我多嘴,耽误你去戏园了……”
方苒不想同她废话,直接吩咐马夫启程。
楚漓心疼地看着方茉儿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随即更加嫌恶地怒视着方苒,仿佛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妖女。
方苒用余光目睹了这一切,但她的心里早已毫无波澜。
随他恨吧,反正一个月后,这对苟男女跟她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戏园子里,方苒瞧上了台上一个俊俏小生,勾勾手指将他招了下来。
男人识相地下了台,来到方苒身边,眉眼间尽是风情。
方苒轻笑着朝他手里塞了个荷包,这小生一掂就知道分量不轻,当即卖力地跟方苒调笑起来,两人互相喂着酒,小生顺手将她揽进怀中,朝她通红的耳垂吹气。
而这一切,楚漓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心不在焉地守在一边,整颗心都牵挂在不远处的方茉儿身上。
今天方茉儿的打扮十分出挑,而且不是正经端庄的那种出挑。
粉色的轻纱盖住若隐若现的胸脯,让戏园子里醉意上头的寻欢客们看直了眼,几个大胆的不清楚她闺阁小姐的身份,直接摇摇晃晃地上前扯掉了方茉儿的轻纱衫,调笑着:
“这个角儿长得俊俏,今天就陪陪我,哥哥保证好好疼你!”
方茉儿惊慌失措地尖叫,楚漓眼眸一片猩红,箭步上前,一拳就将调戏方茉儿的男人掀翻在地,然后急忙将方茉儿护在怀中,好生安慰。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个黑衣人看见了楚漓抬眸时眼中隐晦的杀意,会意后,抬起袖口发射了某样暗器。
银光闪烁,鲜血喷涌,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当场封喉。
楚漓先一步温柔地捂住了方茉儿的双眼,沉声道:“茉儿小姐,不怕,我带你离开。”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传来。
“楚漓!你去哪里了?”
被叫住的楚漓脚步一顿,意识到身后反常的红光,是戏台处燃起了熊熊烈火!
方苒醉意上头,四肢瘫软,几乎难以站立。
跳跃的火苗已经烧到了她的脚边,熊熊火光映在她恐惧的脸上,眼看着就要将她吞噬。
她心中满是无助,环视四周却不见楚漓的身影,只能无助地大喊他的名字。
可就在她看见那个迟疑的身影,心中刚有了几分希望时,却看到方茉儿皱着眉对楚漓说了句什么,楚漓便一把抱起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朝戏园外跑去。
火焰窜上了方苒身旁的酒桌,她几乎被烈火包围,无处可逃。
而方茉儿在楚漓的保护下,分毫未伤,离险恶的大火越来越远。
她眼里的希望一点点被火光吞噬。
烈焰燎烧在她娇嫩的皮肤上,钻心的疼痛让她感觉自己随时会丧失意时,死在这里。
就在她痛到难以忍受,觉得死了倒是解脱时,身下突然一轻,她被人腾空抱起……
再次醒来,映入方苒眼帘的,是方府熟悉的陈设。
紧接着,就是一阵钻心的痛意袭来,她的两条腿除了痛,再也没有其他的感觉。
但随着丫鬟的禀报,得知她醒来的大夫便要为她的伤口上药。
被烧得溃烂、不堪入目的红肉每一次上药都是酷刑.
方苒咬着牙,也止不住从喉咙里发出的痛苦嘶吼。
方父在一旁不忍抬眼去看,只是一声又一声地叹气,可方苒清楚,他只是在担心这伤会影响她嫁人。
方茉儿在一旁啜泣,柔弱地倒在楚漓的怀中,仿佛下一秒就要哭晕过去,楚漓的眼中满是心疼。
终于,方苒痛苦地结束了换药,听到大夫同方老爷恭敬道:“按照您的吩咐,用了见效最快的猛药,一个月之内肯定能让大小姐的腿恢复如初!”
方父满意地点了点头,方茉儿抬起泪眼小声道:“都怪我,要不是我怕得腿软了,楚漓哥哥肯定能早早去将姐姐从火里救出来,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姐姐……”
楚漓心疼更甚,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方茉儿的脑袋,用哄孩子的语气安慰道:“害怕是人之常情,二小姐不必自责。”
“而且,我从不后悔先救了二小姐,这是我的心做出的选择。”
方茉儿拭泪的动作一顿,朦胧泪眼不解地望向楚漓,端的是万般惹人怜爱:“这是为何?”
楚漓的心口一阵悸动,忍不住启唇:“因为我心悦……”
7
方苒忍无可忍,冷冷地开口:“我还没死呢,你们够了没有?”
方茉儿神色大变,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娇羞,只剩一脸怯生生的委屈。
她一边垂泪抽泣,一边颤抖地捧起方苒的手:“姐姐怎么能这样说自己?都是我不好,在姐姐跟前碍眼了,看到姐姐没事就好,我这就走……”
方苒眼皮都懒得动,字字带刀:“知道自己碍眼还要来我跟前显眼,你是包藏祸心,还是愚蠢至极?”
一句话堵得方茉儿眼泪都忘了流,通红的双眼写满了尴尬、愤怒、嘲讽……唯独没有她自己所言的内疚。
她转头,神色立刻换成了柔弱和委屈,楚楚可怜地看了楚漓一眼,然后便哭着冲出了方苒的卧房。
见方茉儿跑了出去,楚漓下意识便要去追,但却在离开前一刻生生顿住了脚步。
他望着此时虚弱的方苒,神色复杂,第一次用带着歉意的语气低声解释道:“当时茉儿快要吓晕过去了,我把她送出去后,第一时间就赶回去救你……”
方苒闭上了眼睛,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都是废话。
一场大火,足以将一个人虚伪的表象燃烧殆尽,露出内里不堪的贼心烂肺。
楚漓在她的卧房外默默守了七天,一步都没有离开,像某种无言的认错和赎罪。
方父寻来的特效药确实见效很快,尽管那会让她整宿整宿痛得难以入眠。
但是七天后,她已经可以起身行走了。
好起来后的第一时间,她便唤来侍女,去炉火里给她挑几块烧红的木炭来。
“楚漓,你进来。”
门外的楚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嘴角已经上扬,他自认肯定是打动了方苒,才会被叫进去。
但在他看见方苒手边暗红色的木炭时,神色一变。
方苒好整以暇地挑了一块烧得最旺的木炭,嗓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你护主不力,害我卧床不起,你自己说,你可当罚?”
楚漓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炭火上,喉头上下滚动,双手缓缓攥紧。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被人众星捧月地捧到大,怎可能受过这样的罪?
方苒静静地观察着他的神情,突然觉得很可笑。
他居然真想留下受罚。
他一个孔武有力的侍卫,若真的不愿,方苒这样重伤未愈的闺阁小姐,还能奈何得了他?
明明大可以一走了之,可他却真的愿意为了留下,生生受了这惩罚。
而且一切,都是为了方茉儿!
既然如此……那便受着吧!
方苒心口酸涨,烧红的木炭直直地申向楚漓的胸膛——
“停下!”
娇柔的女声带着哭腔,声声泣血。
方茉儿不知何时冲了过来,颤抖地扑在楚漓身上。
“姐姐,你惩罚我吧!楚漓哥哥都是因为我才会耽搁救你的,这不是他的错!”
“你滚不滚?”方苒手中的木炭还停在空中,她的耐心已经渐渐耗尽。
“我不……”方茉儿怕得声音都在发颤,却还是不肯离开,“都是我的错,我一人做事一人担……”
楚漓想要把方苒推到一旁,“是我渎职,与二小姐无关。”
可方茉儿却像听不懂人话般,紧紧扒在楚漓的胸口。
方苒的耐心彻底耗尽,她一把推开方茉儿,飞快将手中的木炭送到了楚漓的胸口处。
木炭暗红的火焰逼至眼前,楚漓认命地闭上了双眼,可是预想中灼烧的疼痛并未到来,却听见方茉儿痛苦的尖叫声。
方茉儿被方苒推开后,居然再次扑了上来,伸手挡住了那一烫。
尽管方苒撤手及时,方茉儿手腕内侧最娇嫩的肉还是被燎烧到了一块。
“好痛……楚漓哥哥,我好痛啊……”
“茉儿!”
方茉儿痛苦地紧闭双眼,跌坐在楚漓的怀中,楚漓则满脸焦急地为她检查伤势。
像一对坚贞的苦命鸳鸯。
方苒正想冷笑,她双腿被火海吞噬的时候,都生生忍了过来,方茉儿不过烫破了一小块皮,转头就给她表演不省人事。
可还未开口,便被楚漓冰冷的眸子钉在了原地。
那种嗜血的凌冽,让人毛骨悚然。
无尽的悲意席卷而来,方苒的心口阵阵抽痛。
“带着她滚出去!”方苒怒喝。
楚漓温柔细致地将方茉儿打横抱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卧房。
8
为了尽快恢复,方苒时常去方府偏僻的角落独自练习行走。
吃力地扶着墙走到角落时,方苒的呼吸一滞。
一股冰冷的杀气让她不寒而栗,还不等她转身查看,就被布条捂住了双眼,捆住了双手。
挣扎着醒来时,她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耳边却是炭火噼噼啪啪的燃烧声。
明明周遭显然是炭火烧得旺盛,她的身体却涌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惊人的热浪逼近,尽管她心中早有预料,却还是在木炭贴上肌肤时,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痛。
自始至终,没有人触碰她的身体,她全身的衣料被烧毁殆尽,方才有所愈合的腿伤再次开裂,让她痛不欲生。
她将嘴唇咬出了血,额头的冷汗滴到嘴唇的破口处,疼得她浑身痉挛。
行刑者却半分不受影响,下手依旧狠厉,仿佛与她有什么刻骨的仇恨。
每当她快要撑不住昏倒时,就会被兜头浇上一桶带着冰碴的水,强迫她清醒地接受烙火之刑。
痛苦渐渐模糊了她的五官,就在她绝望地等死时,这场漫长的刑罚终于结束。
那位行刑者终于开了口,而他的声音,让方苒像是被当头一棒击溃了心神。
“好了,太子殿下吩咐,还留一口气送回去就好。”
太子殿下……
而且那人的声音,就是那天赛马场上黑衣人的声音!
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楚漓的安排!
就因为她在方茉儿扑上来的时候没来得及躲开,让方茉儿的手腕处烙伤了一块,现在楚漓就要让她受到千倍万倍的惩罚!
这一次,奄奄一息的方苒被送回方府,身边却空无一人。
太子殿下直接召来太医院院正为方茉儿诊治,再三叮嘱要用最不刺激的药为方茉儿疗伤。
方父一边心疼女儿的伤势,一边为太子的垂青大喜过望,整个方府都在为二小姐得了太子殿下的欢心,有朝一日或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而与有荣焉。
方苒,像一团被遗忘在角落的破布,认人践踏。
她挣扎着给自己上了药,上身像是再次被烈火灼烧般的疼痛,可她通通忍了下来。
就算别人再怎么轻贱她,她顽强地活下去,这是娘去世前教给她的道理。
这条命,她自己说了算!
就在方苒死死咬着布条为自己上药时,门口传来小丫鬟们的议论声:
“太子殿下对二小姐真是上心啊,那院正一出手就是不同凡响!”
“是啊,那药膏是为了二小姐特制的,涂上的时候一点都不痛,而且有奇效呢!”
“这么一对比,大小姐当时被烧伤,用的不知道是什么野鸡大夫配的药,上药的时候痛得不行,效果其实也就一般呢……”
方苒已经麻木了,她脱掉被烧毁的外衣,草草拾掇了一番,准备自己收拾离开时的贴身衣物。
没走两步,卧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楚漓神色自如地走了进来。
看到方苒除了脸色苍白,从衣着到行为举止俱是正常,表情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微微不满。
“好点了吗?”他沉声问道。
方苒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如你所愿,好、多、了。”
楚漓目光闪躲,半晌才道:“那就好。”
方苒不再说话,静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把楚漓当做空气。
楚漓却跟到了她的身旁,用轻松的口吻道:“二小姐的伤势不重,已经有渐好之势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方苒觉得可笑,没有接话。
楚漓皱眉,正欲开口,却被方父的声音打断了:“三日后,是茉儿的及笄礼,你做姐姐的,记得备好贺礼,当众送给她。”
方苒直截了当地拒绝:“我的身体还没恢复,就不参加了,贺礼回头我让下人送过去。”
“胡说!你的伤势早就好的差不多了!”方父严肃道,“茉儿邀请了全城有头有脸的女眷来观礼,她对外可都说你们姐妹关系可好了,你不亲自为她献礼,让人家怎么看她?”
方苒昨日才被烫伤的烙印在衣袖下隐隐作痛。
她扭头看向楚漓,淡淡地问道:“我的伤可以去参加她的及笄礼吗?”
楚漓深邃的双眼幽暗沉寂,令人难以捉摸。
他静静地凝视着方苒,像是在做什么判断,半晌才开口:“可以。”
方苒垂下眼眸,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好啊,那我就去吧。”
9
及笄礼当天,方父将花园水榭通通改成了宴宾场,请来时下最红火的戏班子来助兴。
为着怕女眷们在花园里中了暑气,方父直接送来一车又一车的冰碗子,流水的银子砸下去,让方茉儿的及笄礼无比有脸面。
方苒静静坐在席间,默默看着人群中被众星捧月般围绕的方茉儿,恍惚想起她幼年时,娘还没有去世,她的每个生辰也是这般被人重视的。
可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方父眼中唯一的乖女儿,成了方茉儿,而她则成了个无用的累赘,和送去顶包的工具。
方茉儿今日的打扮显然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在青涩和妩媚间寻到了一个极微妙的平衡——过了及笄礼,就是可以嫁人的姑娘了。
方茉儿的闺中密友们簇拥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小女儿心事:
“茉儿你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了,你想让你爹爹给你寻个什么样的夫婿呀?”
“是啊是啊,你爹这么宠你,肯定早早给你物色好了吧?不许跟我们藏着掖着呦!”
“哎呀,咱们先听听茉儿自己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呀……”
方茉儿满脸通红,但还是羞怯道:“我啊……想找一个能证明他一辈子爱我的人。”
一群女孩子哄笑起来:“这要怎么证明?难不成,让他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不成?”
方茉儿正色道:“怎么不可以?首先,我要他用心头血给我做一件世间独一无二的瓷器,作为聘礼……还有,我要他从城南的武疯子那里,给我赢来那颗东海明珠……”
这些都是要人豁出命去的东西,周遭一群围观的女眷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不等她们做出评价,一阵喧闹声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太子殿下为方家二小姐献来及笄礼,愿二小姐顺遂一生,喜乐安康!”
送来贺礼的队伍由披甲执锐的侍卫们开路,紧接着,流水般的贺礼一件件被呈现在方茉儿眼前。
西域进贡的珈蓝梵音镯、域外蓝宝石、价值连城的和田玉饰……最后,是一顶血玉九凤衔珠冠。
在场不论是否识货,都能看出这些稀世奇珍,说不好是直接从国库里头拿出来的,哪怕单独拿出一件,都是惊艳四座的,更何况同时出现!
更有那见识广些的夫人,看出了那件玉冠的来历。
“这……这玉冠,不是太子生母云贵妃当年封后时,太后送上的贺礼吗?”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众人或艳羡,或惊异的目光纷纷朝方茉儿看去,一旁的方苒一杯一杯喝着酒,更像是这场及笄礼的笑话。
她觉得无趣,轻笑一声,独自离开了。
她没有走远,只在偏僻的池塘边静静地看着水中的几尾锦鲤,那么无忧无虑。
她正想去找点鱼食喂它们,却见方茉儿不知何时离开了乌泱泱的人群,站在了她的身侧。
这里只有她们二人,方茉儿的脸上终于没了那让她作呕的,虚伪的甜美笑意。
方茉儿轻蔑地看着她,语气满是不屑:“你怎么走了?是嫉妒得看不下去了吗?”
方苒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嫉妒你?犯不着。”
她淡然的表现让方茉儿大为不满:“装什么装?你娘死了那么多年,还没给你个教训吗?成天装清高,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方苒双眼通红,狠狠地瞪着她:“你说什么?”
方茉儿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意:“我说,你妈就是个贱人,你是她生的,也是个小——”
方苒被她激怒,但下一秒,方茉儿却抓起了她的手。
“姐姐,瞧着吧。”
说完,方茉儿拽着她的手,重重向后倒去,跌入池塘。
这么一看,就像是方苒气急败坏地推她入水一般!
楚漓第一个赶到,当即不顾一切地跳下水将方茉儿救了起来,手忙脚乱地为呛水的方茉儿拍背。
很快,其他的宾客和方父也赶到池塘边,一看此情此景,当即指责方苒心狠手辣。
方父率先指着方苒怒骂道:“你怎能如此不顾姐妹情谊,女子该有的修养喂到狗肚子里了吗?”
宾客们随声附和,方苒百口莫辩,直接成为了众矢之的。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啊,看着方大小姐一副端庄模样,没想到内里竟是蛇蝎心肠!”
“是啊,在亲妹妹的及笄礼上推人入水,好歹毒的心!”
10
方苒深吸一口气,环视周围,众人一致的嘴脸让她感到可笑。
她骤然发难,上前一把揪住故作虚弱的方茉儿,用尽全力,重重一耳光扇了上去。
啪——
全场鸦雀无声,都被这意料之外的一幕深深震惊了。
方苒再次一个个看了过去,方才那些肆无忌惮议论她的人纷纷默契地低下了头,生怕她下一个就来找自己的麻烦。
欺软怕硬,多嘴多舌。
方苒掏出手帕擦了擦方才扇耳光的手,然后便将手帕扔在了地上,昂着头离开了此地。
楚漓紧紧抿着双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写满了恨意。
她准备回到房间继续收拾,却在狭窄的廊道中与楚漓面面相觑。
“让开。”
楚漓置若罔闻。
方苒干脆直接绕过他往前走,却被他欺身压在了廊柱上。
“为何对茉儿如此残忍?”楚漓终于开口,话音里带着山雨欲来的怒意。
“呵,残忍?”方苒轻笑一声,抬眸直视着楚漓,“我不过是跟她起了口角纷争,然后被她冤枉推她入水。”
“如果这在你眼中都算残忍,那将我绑架,然后对我用烙火之刑,算不算十恶不赦?”
此话一出,楚漓的身形恍惚了一瞬。
这是何意?她这样说,难道是得知那天的事是出自他手了吗?
不会的……倘若她早就得知此事,按照她的性格,肯定早就闹出来了,怎会等到现在才提起?
楚漓的语气微微缓和,却还是带着指责的意味:“二小姐因为出身,常常感到自卑,她很喜欢你这个姐姐,你不接受就算了,又何苦对她紧紧相逼?”
这话说的,仿佛她方苒才是那个恶人!
“我紧紧相逼?”方苒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我爹为了那个戏子,逼死了我娘,为了她,逼我舍弃我的房间、我的衣服首饰,还有我的人生!我已经步步忍让了,现在我只剩这一条命,都好几次快被逼死,究竟是谁在紧紧相逼?”
言辞激动间,她的领口微微下垂,露出里面骇人的红痕。
高傲的方家大小姐,第一次对人这么彻底地吐露心声,还是哭着吼出的这一切。
可惜,听完这些的楚漓仅仅只是有些动容,片刻后,眉眼便再次恢复凌厉:“你休要狡辩,茉儿亲口告诉我,她年幼时在你这里受了很多委屈,与你所言相去甚远就。”
言下之意,是方苒在污蔑方茉儿。
方苒狠狠一把将他推开:“那你就去信她吧。”
楚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朝她的背影喊道:“我这两天有些私事,跟管家报假了。”
静静看着方苒的背影消失,楚漓几个借力,就凭着无双的轻功离开了方府。
他回到皇宫,直奔内务府。
“我要烧制一件瓷器。”
内务府总管亲自接待了太子,恭恭敬敬地询问,太子殿下有什么要求。
楚漓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要用我的心头血,烧一个瓷制的同心锁。”
此话一出,内务府总管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连连摆手劝阻道:“太子殿下万金之体,这可怎么使得?”
楚漓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通身的威压让总管在心里叫苦不迭,却还是只能照做。
几个太医团团围住,为楚漓取血。
殷红的心头血汩汩渗出,内务府总管连忙用玉壶接住,然后命人连夜去烧制同心锁。
刚包好伤口,楚漓便马不停蹄地前往城南,去找那个武疯子比武。
连楚漓身边向来了解他行事风格的护卫都看不下去了,开口劝道:“殿下,您刚取完血,身体还虚弱,修养几天再去吧,或者我们替你上……”
“少废话,待会儿我自己上,你们一个都不许动!”
他眸光闪烁,耳边回荡着方茉儿羞涩的话语。
她想要能够证明爱她的男人,他自然要用自己的行动取得一切。
茉儿已经及笄了,他自然要争分夺秒地做到这些,然后马上向方父提亲……
这样想着,楚漓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当晚,楚漓回到了方府,手中圆润荧亮的夜明珠,映照着他浑身鲜血淋漓的骇人伤口。
方苒在睡梦中隐隐闻到了血腥味和草药味,又做了一晚的噩梦。
11
第二日清晨,方苒见到了行走姿势有些怪异的楚漓,一眼就看出他身上的伤口,是城南的武疯子惯用的拳法留下的。
楚漓看出她要出门,有些不自然道:“大小姐,我身体有些不适,今天不能保护你了。”
方苒没有多分给他一个眼神,只留下一句敷衍的:“那你好好休息吧”。
她叫来了她的密友,打算在嫁人离开之前,跟她们最后一聚。
她们许久未见,甫一碰面,便各自红了眼眶,掏出帕子沾点眼角的泪水。
方苒幼时的手帕交一眼就看出她袖口下隐隐藏着的伤痕,心疼地抱住她大哭:“你在方家都遭了多少罪,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啊?”
方苒的眼眶有些酸涩,但不想让她们担心,还是故作无谓地宽慰道:“早就不疼了,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密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跟方苒说了许多最近南城的八卦,让她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
其实,经历了这些天在方家的种种,她甚至不觉得嫁给一个废人有多么难以忍受了。
至少没有方茉儿这样用心险恶的人常伴左右,像一条毒蛇一样,随时有可能伺机咬她一口。
最后,方苒同她们流着泪道别,互相承诺以后保持书信往来,要做一辈子的密友。
出门时,方苒经过隔壁的厢房,听到方茉儿骄傲的声音。
“你们看这颗夜明珠,亮不亮?没想到我随口一说,他居然真的弄来了……”
其余的女声附和道:“这护卫也对你太上心了!这样成色的夜明珠,他一辈子的月钱都买不起吧,居然赢来后二话不说就送给你了!”
“是啊。”方茉儿得意地补充,“那武疯子可是个硬茬,他没了半条命才赢来的呢!”
周遭再次哄起一阵艳羡的呼声。
又有人问道:“这么看来,他是真心喜欢你呀,那他很快就会上你家提亲了吧?”
此话一出,方茉儿当即不乐意了。
“他也配跟我提亲?我爹爹肯定不会答应!”方茉儿的声音充满笃定,“太子殿下都向我示好了,没准我就说未来的太子妃,他一个普通护卫,也配娶我?”
旁人纷纷称是,可依然有人不解道:“那你为何不早些与他说清楚?免得他一只痴心妄想,以为自己真的能攀附官家小姐呢!”
方茉儿笑得更加放肆:“先等等吧,我现在只拿到了夜明珠,话说,我还真想见识见识,心头血烧出的瓷器长什么样呢。”
方苒站在厢房外,静静地听完了一切,突然觉得没有暴露太子身份的楚漓和自己一样可悲。
同样爱上一个不值得的人,同样心血被对方糟践得一文不值。
她命马夫前往不远处的天衣阁,去取来了她许久前定下的大红嫁衣。
明日一早,就是她嫁人的日子了。
这些天她早已陆陆续续收拾好了衣物首饰,还有她娘给她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她通通都要带走,反正方父对她娘一点留恋都没有。
当晚,方父便命人将曾经约定好的房契地契交给了她,并转告她,第二天一早,接亲的喜轿就会到方府门前,让她做好准备。
方苒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第二日一早,方苒便打发楚漓去给方茉儿送一副字画。
“她及笄礼当天我没来得及送,现在你代我送过去吧。”
楚漓不疑有他,只是无意中看见方苒身后空荡荡的卧房,和房间一角的好几个木箱子,迟疑道:“为何把房间搬空了?”
方苒平静道:“爹爹让我搬走,换个地方住。”
楚漓收回目光,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楚漓怎么都没有料到,他这一转身,就是和方苒彻底形同陌路的开始。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方苒静静地关上房门,换上了大红嫁衣。
她一直以为,自己穿嫁衣的那天,面前的男人一定是楚漓,可她想错了,大错特错。
身穿喜服的方苒经过方茉儿卧房的床沿下,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笑闹,楚漓温柔地跟她说着什么,方茉儿甜甜地唤他“楚漓哥哥”。
方苒置若罔闻地走出了方府大门,坐上了周家派来的喜轿。
这一别,就是永远。
方苒在心中暗道:楚漓,愿你我此生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