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霸高家的独子高天佑,半年前死在矿上,夜里托梦给他妈说在地下冷。
第二天,高家就要办冥婚,抽签抽中了我家的养女妹妹,王雪梅。
雪梅哭着要上吊,说不嫁死人。
我爹娘心疼得眼都红了,转过头,脸拉得老长,来找我。
“秀娟,按理说,你才是我们王家的亲闺女,这婚,该你去结。”
我心里冷笑,当初高家送彩电冰箱,他们把雪梅夸成天仙。
现在要送个活人去守寡,倒想起我这个亲生的了。
我还没开口,我爹就把手里的酒碗,“砰”地一下砸在地上。
“你敢说个不字试试!高家断了咱家在矿上的活,全家都得去要饭!你是想当罪人吗!”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闹,会哭。
我却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应下了。
“我去。”
我抱着个牌位,嫁进了高家的祖坟旁。
守了半年活寡。
结果,肚子大了。
整个村子都炸了,骂我是个破鞋,要把我抓去沉塘。
他们逼问我,那野男人到底是谁。
我抚摸着隆起的肚子,看着他们,只说了一句话。
“挖开高天佑的坟,你们不就知道了?”
1
我这话一出口,围着我的村民们,像一锅烧开的水,瞬间就炸了。
几个辈分高的族老,气得胡子直抖,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王秀娟!你还要不要脸了!这种脏话也说得出口!”
“我们高家的祖坟,是你说挖就挖的?”
“我看她就是偷了人,没脸说,在这装神弄鬼!”
“把她绑起来!沉塘!浸猪笼!”
骂声,喊声,像石头一样朝我砸过来。
我却站在他们中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手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
我脸上没一点害怕,就是看着他们,一句话也不说。
给死人守寡,半年守出个大肚子。
这事,搁谁身上都是天大的丑闻,得用命来洗。
就在他们吵嚷着要扒了我的衣服,把我绑上石头扔进村口那口深井里的时候,人群突然安静了。
一辆黑色的轿车,轧着石子路,慢慢开了过来。
车门开了,下来一个穿着黑西装,皮鞋擦得锃亮的人。
是高坤。
高天佑的堂弟,现在高家说话最管用的人。
他皮鞋踩在碎石路上,咯吱咯吱地响,每一下都踩在我心上。
“搜。”
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大,但比谁的都管用。
他手下那几个跟班,立刻冲进我住的那间破屋子,翻箱倒柜。
又把屋子周围的草丛、土堆都翻了个遍。
一个跟班跑回来,恭恭敬敬地对他摇了摇头。
“坤哥,搜遍了,除了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话一出来,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又恶毒又古怪。
人群里,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第一个跳了出来。
“王秀娟!你还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我抬头看去,心猛地一抽。
是李伟,那个曾经和我海誓山盟,说要娶我的男人。
当初我爹娘就是答应我,只要我替嫁,拿到高家的三万块彩礼,就风风光光地让他娶我过门。
我是为了他,才跳进这个火坑的。
可现在,他往后退了一大步,生怕沾上我这身晦气。
“你肚子里怀的到底是哪个野男人的种!赶紧说!说出来,坤哥看在你老实交代的份上,兴许还能给你个痛快!”
我娘也死死地瞪着我,压低了声音,话却像刀子一样扎我。
“你这个灾星!你自己想死,别连累你妹妹雪梅!”
“下个月雪梅就要跟镇长的儿子相亲了,她是要享福的人,不能被你给毁了!”
王雪梅躲在我娘身后,眼圈红红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她拉着李伟的衣角,哭哭啼啼地说:
“姐,你怎么能这么糊涂?你明知道自己是天佑哥的冥婚媳妇,怎么还能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你对得起一直在等你的李伟哥吗?”
我看着他们三个,那副嘴脸,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到底是谁想害死谁?”
“我嫁进来那天,高家给了多少彩礼,你们不会忘了吧?”
我嫁给一个死人,爹娘拿了三万块彩礼,全都存起来,准备给雪梅当嫁妆。
我爹的脸,一下子就涨成了猪肝色。
他怕我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冲过来就要捂我的嘴。
“王秀娟!你闭嘴!在坤哥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吗?”
我爹死死掐着我的胳膊,咬着牙问我。
“说!那个野男人到底是谁?!”
我甩开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也看着所有人。
“我不是都说了吗?”
“你们把高天佑的坟给挖了,就知道了。”
王雪梅吓得脸都白了,尖叫着劝我。
“姐!你疯了!这种话你也敢说!你是要让我们全家都跟着你掉脑袋吗?”
她那副知书达理的样子。
我这副粗鲁蛮横的样子。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没再理他们,抬头,直直地看向高坤。
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
“根本就没有什么野男人。”
“在祖坟这半年,我夜里睡觉的时候,天佑哥就从坟里钻出来,回来看我。”
我笑了笑,说出了那句让他们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话。
“这孩子的爹,当然是他。”
“我怀的,是个鬼胎。”
2
我那句“鬼胎”,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油锅里。
整个场子瞬间就炸了。
几个老娘们儿吓得直往后退,指着我的肚子,跟见了鬼一样。
“疯了!这婆娘疯了!”
“还鬼胎……我看她就是偷了汉子,编不出瞎话,在这胡咧咧!”
“不要脸的骚货!把我们高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爹的脸,从白变青,又从青变紫。
他看着高坤那张越来越黑的脸,腿一软,连滚带爬地跪了过去。
“坤哥!坤哥!这不关我们家的事啊!是这个孽障!是她自己不检点!”
他指着我,声音都在发颤。
“她满嘴胡话,肯定是中了邪!不如……不如现在就把她绑起来烧了,省得她再妖言惑众,惊扰了天佑的在天之灵!”
高坤眯着眼,没说话,就那么沉默地审视着我。
他越不说话,我爹就越害怕。
他磕头磕得“砰砰”响。
高坤终于动了。
他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冷的掉渣。
“也行。”
“不管怀的是人是鬼,终究是个脏东西,留不得。”
他冲那几个跟班抬了抬下巴。
“拖出去,扔老井里吧。”
话音刚落,那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面无表情地朝我走过来。
我被他们死死架住,拖向村口那口深不见底的老井。
我爹娘和王雪梅,看都不看我一眼,生怕被我溅一身血。
就在我的头快要被按进井里的时候,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了出来!
“慢着!”
“高坤!你敢说你对高天佑的死,一点都不好奇吗?!”
一个又干又哑的声音,几乎同时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是村里的三婆。
她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棍,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绕着我转了两圈。
她伸出鸡爪一样的手,在我肚子上摸了摸,又闭上眼掐着指头算了半天。
“坤啊,这事,不对头。”
她睁开眼,看着高坤。
“你刚才说这娃儿是脏东西,可我看着,不像。”
高坤皱了皱眉,示意手下先停手。
“三婆,你什么意思?”
“要是这婆娘说的是真的呢?”
三婆的拐棍在地上敲了敲。
“那这就不是鬼胎,是咱们高家祖宗显灵,是天大的祥瑞!”
“这娃儿,说不定是文曲星下凡呢!”
高坤冷冷地问我。
“王秀娟,你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高天佑的,有什么证据?”
他问完,自己就笑了,那笑里全是嘲讽。
“他那坟,当初是我亲手封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你一个大活人,又是怎么钻进去的?”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他们都觉得,我死定了。
我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慢慢开口。
“坟,我确实进不去。”
“可我是在梦里,见到天佑哥的。”
为了让他们信,我把我编好的“梦”,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天佑哥说,他死得冤,心里有怨气,舍不得走。还说,他背上有个疤,是十岁那年,为了救他爹,掉进打谷机里留下的。”
我顿了顿,看着高坤。
“那道疤,就在他左边肩胛骨下面,长长的,跟条蜈蚣一样。”
高坤的脸,微微变了。
当初所有人都知道,高天佑救过他爹,可那道疤具体长什么样,在哪个位置,只有他们高家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高坤定定地望着我,过了很久,才问:
“那疤……还有什么特征?”
我点了点头,用手在自己背上比划了一下。
“疤的尽头,还有三颗小黑痣,连成了一条线。”
高坤,一直靠着车门的身子,猛地站直了。
他脸上的那点笑意,干干净净,一点都没了。
3
高坤的脸色变了,可人群里,总有那不信邪的。
村西头的二赖子,跟李伟混的一个裤裆的,第一个跳了出来。
“坤哥!你可别听这娘们胡扯!”
他指着我,唾沫横飞。
“谁知道她是不是早就跟高天佑有一腿,知道这些事也不稀奇!”
“再说了,就算她说对了,那也只能说明她以前跟天佑哥睡过,不能说明这肚子里的野种就是天佑哥的!”
“我看,她就是个破鞋!”
这话糙,理不糙。
不少人听了,都跟着点头。
高坤那刚松动一点的眼神,又重新变得跟刀子一样。
我没跟二赖子吵。
我只是看着高坤,笑了笑。
“嘴上说的话,你们可以不信。”
“那东西,总行了吧?”
我把手伸进我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口袋里。
慢慢地,掏出了一个东西。
我把它举起来,在所有人面前晃了晃。
那是一枚银锁片,上面用朱砂画着几道看不懂的符,还系着一根褪了色的红绳。
“这个东西——”
我看着高坤,一字一句地说。
“就是天佑哥,在梦里,亲手戴在我脖子上的。”
高坤的脸,“唰”的一下,全白了。
周围的人群里,也爆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
几个高家的长辈,伸长了脖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长命锁!是天佑那娃儿的长命锁!”
“我记得!这是他满月的时候,老族长专门去庙里求的,说能保他一辈子平安!”
“这东西不是跟着天佑一起下葬了吗?怎么会……怎么会在这婆娘手上?”
“难道……难道她说的是真的?天佑真的……显灵了?”
高坤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银锁片。
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那手抖得跟秋风里的叶子一样。
他从我手里,把那枚银锁片拿了过去。
翻来覆去地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哥……真的是你吗?”
“你真的……回来了?”
三婆抓住这个机会,又拄着拐棍凑了上来。
“坤啊,我说了吧,这是祥瑞!是咱们高家祖宗保佑啊!”
“天佑这是舍不得走,给咱们高家留后呢!”
“你快看,这锁片上的朱砂,还跟新的一样,这可不是咱们凡人能有的东西!”
她指着那银锁片,声音又尖又亮。
“我看啊,就应该赶紧把这婆娘接回咱们高家大院,好生养着!这可是咱们高家的种,金贵着呢!”
4
三婆的话,说得几个高家长辈都跟着点头。
高坤捏着那枚银锁片,脸上阴晴不定,好像也动摇了。
可二赖子不干了。
他眼珠子一转,又跳了出来。
“坤哥!不能信啊!”
他指着三婆骂:“我看这老神婆跟这婆娘就是一伙的!什么祥瑞,我看奸夫就是她找的!”
他又指着我,一脸的轻蔑。
“再说了,谁知道这银锁片是不是她早就偷走的?这婆娘手脚不干净,以前在村里就偷过别人家的鸡!”
“咱们高家的血脉,怎么能不清不楚地就认了?万一是个野种,那不是让全村人看笑话吗!”
我爹一听这话,吓得腿都软了。
他和我娘,就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汗珠子顺着额头往下淌。
二赖子看高坤没说话,胆子更大了。
“再说了!”
他冷笑一声,冲身后喊。
“把人带上来!”
两个小混混,从人群后面,拖出来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
那老头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脸上全是泥,只剩下一双眼睛还在转。
“坤哥!”
二赖子指着那老头,得意地说。
“这老东西,这半年天天在咱们高家祖坟附近转悠,鬼鬼祟祟的,我们早就盯上他了!”
“说不定,他就是这婆娘的奸夫!”
高坤的脸,又黑了下来。
他把银锁片往口袋里一揣,眼神里的杀气再也藏不住了。
“王秀娟,你可知罪?”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又是伤疤又是锁片,我看都是你早就设计好的!”
他指着那老头,厉声喝道:“我看他才是你真正的同伙!来人!给我拿烧红的烙铁来!我今天就要烫开她的嘴,看看她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周围的人又开始叫嚣,让我跪下认罪,说要用石头砸死我。
就连我爹娘,都以为我这回必死无疑了。
火盆被端了上来,一把铁烙在里面烧得通红。
两个男人死死按住我,另一个拿着烙铁,一步步朝我走来。
那股灼热的气息,烤得我脸颊生疼。
我却冷笑着,看着他们。
“高坤,你确定,不要抬头看看,你眼前的这位老头,到底是谁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好奇地朝那老头看过去。
高坤也皱着眉,仔细打量。
突然,人群里一个上了年纪的高家长辈,发出一声惊呼。
“这……这……这不是福伯吗?!”
高坤的脸,瞬间僵住了。
“福伯?”他喃喃自语。
福伯,是当年看着高天佑和他爹长大的老矿工,也是高家最忠心的仆人。
三年前,老族长说他年纪大了,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回老家养老送终了。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高坤满脸震惊,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
“福伯?怎么会是你?”
那个被叫做福伯的老头,看见高坤,浑浊的眼睛里,突然就流出了眼泪。
他挣开那两个小混混,连滚带爬地跪了下去,不是对着高坤,而是对着高天佑的坟。
他一边磕头,一边哭喊。
“少爷!我对不起你啊!我对不起老主人啊!”
然后,他猛地回头,指着我,对高坤说。
“坤少爷!你要放过秀娟这姑娘啊!她没有撒谎!”